第12章 是真豪傑自輕生死

看完了畫,也到了用膳時間,四房一家子一起吃了晚飯,氣氛說不上和樂融融有說有笑,但也不至於差到哪裏去。

本來做父親的沒有架子,做母親的又一派和藹,家裏的氣氛也很難壓抑起來。

好像和記憶中的差不多吧……要說不一樣,也就是她的這位義兄也坐到了桌子上。

徐善然的目光在坐在徐佩東旁邊的任成林臉上一觸就移開了。

這很好,以後也會是這樣。

另外還有……

身後布菜的丫頭給徐善然夾了一片筍。

徐善然吃進嘴裏,細細地嚼著,又想:她的庶兄,那位在上一輩子成為了最後贏家的,到底是因為幸運與巧合,還是處心積慮謀奪而來的結果?

她並不需要擡眼看對方,就能從自己的記憶中勾勒出對方的形象。

木訥的,沉默的,並沒有詩書科舉上的才華,就算身為父親唯一的兒子,也甚至沒有自己的同胞姐姐更得父親的喜愛。

先是有恩於新帝被特赦留京,接著又因為徐家闔家的死亡而被連連拔擢……雖最後又因為辦砸了差事並被眾官檢舉貪鄙而下了大獄抄家流放,但到底也曾經風光過一段時間。再結合著記憶裏的人一看,仿佛就是因為幸運與巧合。

可如果不是呢?

如果這是他處心積慮謀奪而來的結果,如果他現在的木訥與沉默全是裝出來的……徐善然的眼瞼輕輕顫了顫。

但為什麽呢?

雖是庶出,但至少現在還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徐丹瑜為什麽要偽裝?

在這樣的景況下,他還覺得,這個家有人會想要害他?

用飯畢,徐佩東自然留在主屋裏,孩子們稍作一下後也就各自散去。

徐善然帶著丫頭回到了自己的不及居,前腳剛進院子,後腳任成林就帶著徐佩東外出時給徐善然帶的好幾箱子東西來了。

徐善然交代了綠鸚與紅鵡將箱子打開收拾,自己則請任成林到外間坐下。

院子裏的小丫頭奉上了茶後就遠遠走開,徐善然還沒有開口詢問,任成林就將事情一一說出:“妹妹,那些布施我就如你所說,在外城處租了間屋子,山上的兩個月之後,京師裏已經有很多人知道我們的事情,鋪子剛租下的第一天就有許多老人來排隊,第二天之後,我按著你說加了個粥棚,給排隊的人一碗稀粥,一下子就加入了好多乞丐……”

兩個多月的時間,任成林發現自己其實還是不了解徐善然的想法。

如果只是單純的還願,那多加的三層銀子已經很足夠了,那些窮苦的人哪怕要花費時間排隊,也很願意接受這或者買些蔬菜水果,或者挑水送貨的差使,但要是再在他們排隊的過程中施舍稀粥,那周圍的乞丐就會一下子湧過來;對於那些窮苦人而言,再窮苦也不至於少一碗薄粥,加上了也不過給他們解解渴,可對於那些乞丐而言,這還冷著的天氣裏多的這一碗粥,也許就能讓他活到下一個年頭了。

雖說這事情的本意是布施,幫了窮人家是幫,救了乞丐也是救,但因著乞丐都來排隊,那隊伍就被拉長了許多,本來願意來這裏做事的窮人家算下時間並不合算,陸陸續續的也都不來了,這兩天更是一隊伍看過去,全是穿得邋裏邋遢的老弱乞丐。

任成林將一長串情況說清楚之後,覺得口幹舌燥,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茶水,馬上有發現自己的動作太過粗魯,忙輕手輕腳的將杯子放到桌上,說:“妹妹……”

“嗯?”徐善然看著任成林,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打斷對方,也沒有露出什麽不一樣的神色。

任成林那句“要不然我們把粥鋪撤了”的話在舌尖轉了幾回,還是被主人自己給吞了回去,轉而出來的是:“妹妹有什麽想法?”

徐善然真心實意地笑起來:“這就是我的想法。布施之事,雖是為我,做上兩個月也便罷了,現在不過時日尚短看不出來,再久之後,哥哥你走了,又擋了人的財路,又被人窺得其中利潤,早晚弊病叢生,不說其他,就說如果有人專找窮苦人來排隊,再倒賣位置,我們是趕他們還是不趕他們?若趕,那些人確實是窮苦人;若不趕,我們做這布施,最終肥了哪家的腰囊?”

“而那些乞丐——”

“哥哥過去時常在外面走動,自然知道消息的重要性。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用一碗薄粥換些散碎消息,惠而不費,又不至於招了誰的眼,哥哥你說呢?”

任成林其實有點兒目瞪口呆。

他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那被義父義母捧在掌心疼寵的國公府千金小姐會去想這些事情。

但她就是真的想了,還說得頭頭是道……

所以現在,在他而言,問題其實只有一個。

——要不要陪徐善然做下去?徐善然雖和他說得這樣明白,但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些事情是斷不能叫他義父義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