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喪禮(二)
這一口血噴出,不止以謝惠梅為首的一行大人升起些許慌亂騷動,就是邵勁本身,也眼前一黑,開始在心中罵道:
媽的寧舞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公報私仇呢,這一掌打得這麽重!滿打滿算他跑出來也不超過一分鐘,說好的一刻鐘時間呢!被狗吃了嗎!
不過心頭罵得再厲害,此刻的邵勁也只能強提精神,繼續下去——這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總不能在最後那一步上功虧一簣吧?
這樣想著,邵勁喘得跟破風箱一樣,費力地擡起頭來,正好對上謝惠梅關切地看過來的眼睛。
雙目相對,邵勁周身的肌肉反射性地輕輕抖了一下。
那雙映在邵勁眼睛裏的目光,又淩厲又洞徹,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就像是身上的所有遮掩都被剝去,他正赤身裸裸的被人檢視著。
這是邵勁迄今為止見過的最讓人心悸的眼神,哪怕昨夜面對昭譽帝與寧王,還曾有生死一線的經歷之時,他都不曾有這樣的每一個細胞都不自覺警惕起來的感覺。
他臉上做戲似的悲傷險些繃不住了,但好在剛剛擦上去的辣椒汁還在起著作用,再加上剛剛噴出的一口鮮血,他此刻臉上幾乎一塌糊塗,哪怕謝惠梅再厲害,他此刻也不能透過透視眼看見被掩藏在這些之下的極細微的肌肉動作。
此刻邵勁也不由得在心裏贊寧舞鶴做得好了,在這人面前做戲,當然是做得時間越短越好!
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再逆轉氣脈,激蕩傷勢,再朝旁吐出一口血來——這就跟吐水一樣嘛……等等都這個時候了我到底想到了什麽——總之他這回真的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勉力撐著說道:“昨夜學生從宮中回來,正休息之間,不想家中就起了火,再等我出去一看……”
邵勁當然不可能說他看見了多少個黑影什麽闖入者,這種時候說得越多,顯然給其的線索就越多:“也不見什麽人,只是到處都是火,也有人的呼喊聲,但是……”
他這時還面對著謝惠梅。
八年的準備,近三千個日子的等待,他終於能在咫尺之間認真注視著這個掌控帝國半壁江山的老人。
他的頭發還梳得一絲不苟的,但已然花白。
他的背脊還能停止,但手上早長出老人斑。
他這些年來還將自己的權利掌握得牢牢的,更叫昭譽帝與寧王直到此刻都還信任於他;他的手腕心計簡直驚世駭俗;但那些爬在他臉上的一道一道皺紋,正清晰而明白地訴說著一些什麽。
邵勁甚至在想,也許哪怕他和善善什麽都不做,等過一個十年,或者過一個二十年,謝惠梅總會耳聾眼花,總會垂垂老矣,等到那個時候,他們是不是什麽仇都報了?
但僅僅是一閃念間,邵勁已經在心底咧嘴一笑。
他突然有了些振奮,還有了些迫不及待!
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歷史中,每一位首輔都是權極一時的人。
但最後呢?三朝元老在鄉間老去,兒子發配邊關;深得皇帝喜愛被保駕護航度過無數次危機的,在九十高齡貧病如乞丐而死;乃至連皇帝都能轄制住的,自己急流勇退的,也被後來者逼得連夜逃出故鄉。
只不知道謝惠梅的結局是什麽。
但與其踟躕等待,何如直接幫對方做出一個再適合其不過的結局呢?
這時謝惠梅已經聽完了邵勁的話。
他微微沉吟,便直接問:“風節這是沒有看見昨晚闖入這裏的人?”
連吐了兩口血,邵勁確實難受,再加上他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不再硬撐,最後擠出一個“是”字,就腦袋一歪,真暈過去了。
此後事情邵勁自然不知。
謝惠梅並沒有停留太久,只將剛才被打斷的事情做完,又吩咐懷恩伯府原來的下人好好照顧邵勁,就與其他官員離開了。
之前趕來的姜氏兄長倒是想再留下來,但謝惠梅剛剛來過,十分重視的模樣,正是周圍人都要巴結邵勁的時候,他心頭著實忐忑,最後也不敢強捊虎須,只跟著人群靜悄悄的走了。
自從昨夜到今天,暈過去的這兩個時辰倒是邵勁休息得最舒服的時間。
等他突然就自睡夢中清醒的時候,耳邊已經聽到細細的說話聲。
什麽人在外頭?
他還有點茫然,迎著自窗戶射到臉上上的陽光想了一會,也沒想明白什麽,只下意識地側側頭豎起耳朵,就聽見那聲音突然大了一些,跟著他辨認出來了,說話的是三個人,這三個人還都是他的好朋友。
寧舞鶴,何鳴,何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