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老太太雖然對林氏多有不滿,但平時並不怎麽理會她。若不是上回她自個兒跑到正院來鬧,老太太也不會用那般刻毒的話語去敲打訓斥。

林氏回去後反省了好幾天,對老太太產生了莫名的畏懼之情,故而也明白了那日自己立下的軍令狀怕是一個天大的把柄。若是自己出了差錯,老太太絕不會像往昔那般優容,定要拿出狀子和休書把自己攆出去。

離開侯府她能上哪兒?親弟弟靠不住,庶長兄早已交惡,她一個女人家又拿著大批嫁妝,只有被不懷好意之人生吞活剝的份兒。

這份隱憂時不時便要冒出來折磨她一下,她卻不敢跟女兒傾訴,只一再叮囑女兒千萬莫出錯,千萬要討好了老太太和虞品言。

虞妙琪起初還耐著性子答應兩聲,見她日日提時時提,心氣兒便開始不順,又加之派去調查沈元奇的人回信,說他乃嶺南人士,因父母雙亡被薛家認作義子,雖查不到賣身為奴那段經歷,聽著確是記憶中那人,且還附了一張惟妙惟肖的畫像。

虞妙琪攤開畫像一看,當即嚇得臉色煞白。這張臉就是燒成了灰她也認得,可不就是沈家嫡子沈元奇麽!他竟然有如此造化!

是了,他賣身那戶人家正是姓薛,乃嶺南一帶有名的望族,不但家資豐厚,在朝中更有幾分勢力。只要他不是那等迂腐不懂變通之人,有了這樣的背景助力早晚能熬出頭,更何況他本就是個聰明絕頂,才華橫溢的。

虞妙琪燒掉畫像,感覺自己的心仿佛也正遭受著火焰的舔舐,焦灼痛楚的感覺難以言表。老天爺怎如此不公平,給了沈氏兄妹得天獨厚的容貌,還給了他們莫大的氣運,總能化險為夷,絕處逢生。對她卻偏偏吝嗇至極,每一次命運轉折的背後都暗藏不幸,叫她疲於應付。

是夜,她灌了一壺老酒,直將自己弄得醉醺醺的才勉強入睡,第二天頂著劇痛的腦袋前去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最是不耐見母女兩,略微點頭就要攆兩人離開,卻沒料林氏忽然發話,“母親,思雨今年已經十六了,也該出閣了吧?定的是哪戶人家,我好幫著操持操持。”

虞思雨早就等得心焦如焚,見她主動詢問連忙遞了個感激的眼神過去,然後巴巴的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這才想起這茬,冷冷笑了,“可不是我幫她定的,卻是她自個兒挑中的。揚州鹽運使司運同方大人的嫡長子,今科探花郎方志晨。”

虞思雨羞澀地低頭。

也不知怎地,這些年虞品言官位越坐越高,手中權柄越來越大,與侯府交往的世家勛貴反而越發稀少。往年虞思雨還能收到幾張拜帖,與家世相當的小姐妹走動走動,這些年卻一張也未收到,她主動去尋人家還會遠遠避開她。又因虞襄腿腳不便不喜待客,府門整天都關得死緊,老太太為了遷就她更是與別家絕了往來。時間長了虞思雨也無法,只得待在家裏彈琴繡花自怨自艾,又因她腦子愚鈍不曉事,對外界情況竟一無所知。

皇上殺遍揚州官場的事兒早鬧得路人皆知,她這兒還做著風光出閣十裏紅妝的美夢呢。

林氏飛快看了女兒一眼,揚聲道,“鹽運使司運同?還是今科探花郎?這可是門好親。庚帖和婚書交換了嗎?”因她與虞思雨一樣也是個不問世事的,說出這番話並未引起旁人懷疑。

“既無庚帖也無婚書,我正要派人去揚州議親。”老太太對這一個二個的蠢貨真有些絕望了,用拐杖敲擊地面,重申道,“虞思雨,我再問你一次,你果真不後悔?果真要嫁進方家?”

“人生大事豈容兒戲?回老祖宗,孫女兒不悔。”虞思雨一字一句開口。

“甚好,派人議親前我且告訴你一件事,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老太太灌下一杯熱茶,徐徐道,“那方大人月余前已因瀆職、貪墨、徇私枉法等罪名被斬首了,方志晨雖未被問罪,身上功名卻拿去贖了他母親,方家萬貫家財盡皆充公。那母子兩現在顛沛流離,饑寒交迫,正等著你這份嫁妝救命。你既然如此鐘情於他,也罷,我就成全你。”

說到這裏老太太也不管虞思雨如何震驚失神,沖馬嬤嬤揮手,“讓福順帶著人下揚州去吧,定要把方家母子全須全尾帶回來,那可是我永樂侯府未來的親家,莫怠慢了。”

馬嬤嬤低聲應是,擡腿便要出去,卻被猛然回神的虞思雨拉住衣袖,急促嘶喊,“不能去!不能去!”

連喊了好幾聲她又面露懷疑,看向老太太問道,“老祖宗,你定是騙孫女兒的吧?方公子被皇上欽點為探花郎,又獲封揚州知州,其聖眷優渥堪比狀元郎。他家若果真有問題,皇上豈能是這種優容態度?您一定是騙我的,您偏心,見不得孫女過好日子!您當真老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