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KK的臉被擠在冰涼的地板上,眼淚完全不受控制,順著眼角嘩嘩往下流,手臂疼得他聲音都變調了,卻依舊嚷:“×你大爺!×你大爺!”

沒想到他這強硬的態度,倒促使嚴謹松開腿。他直起身,照著KK屁股狠踢了一腳:“沒廢了你胳膊算你運氣好,起來!”

KK哼哼唧唧爬起來,揉完肩膀又揉屁股,仿佛復讀機附身,一張嘴還是那句:“×你大爺!”

如此被人反復問候自己的大伯父,嚴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他說:“你這麽罵人太不劃算了,真的,容易讓人懷疑你的性取向,屬於殺敵八百自損三千的罵法兒知道吧?”

似被戳到痛處,KK臉色驟變,閉上嘴狠狠地盯著嚴謹,一句話哽在喉嚨口,竟半晌發不出聲音。

嚴謹抱起雙臂上下打量著KK,“說吧,你想幹什麽?”

KK斜著眼睛看他,直愣愣地反問:“我上廁所,行嗎?”

嚴謹心平氣和地回答:“行,你幹什麽都行。不過我告訴你,這會兒是我心情好,願意和你多說兩句,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KK的臉上有刹那呆滯,眼神的凝固在洗手間明亮的燈光下顯得特別分明。他很快低下頭,再仰起臉已經換了副表情,從眼神到語氣都松懈下來,楚楚可憐地望向嚴謹,眼圈微紅,聲音柔弱:“哥,您幫幫我,幫我一回,成嗎?”

要不是有神經和血管連著,嚴謹的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KK的態度轉變太劇烈太戲劇化了,和剛才的牙尖嘴利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你說什麽?”

KK撲通一聲跪下了:“哥,劉偉他們都看您的面子,您給說說……”

嚴謹給嚇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外面有人哢嚓哢嚓擰門鎖,“媽了個×的,誰在裏面呢?大白天鎖門幹什麽?”

聽聲音正是劉偉。嚴謹看看KK, KK也可憐巴巴地望著他,眼神充滿了乞求。

外面劉偉還在嚷嚷:“開門!再不開老子踹門了!”然後嘭嘭巨響連續不斷,他真的開始踹上了。

嚴謹思索片刻,然後堅決地搖搖頭,背轉身面對鏡子整整頭發。身後的KK則絕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滿目決然,他站起身,用力拉開衛生間的大門。

劉偉一頭撞進來,拉下褲子拉鏈沖向小便池,嘴裏還在罵罵咧咧:“他媽的你搗什麽亂?又皮癢癢了不是?”

KK沒理他,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嚴謹靠在洗手池邊發了會兒呆。KK臨走時那個表情,絕望得跟上刑場似的,像張定格後的照片,一直在他眼前晃動。

他皺皺眉頭,並不喜歡自己突發的惻隱之心。

回到自己辦公室,嚴謹關上門睡了五個多小時,才算把體內的酒精蒸發大半,勉強可以開車回北京了。

馮衛星和“小美人”一行早已離開,沒結賬,餐廳經理捧著賬單來請示嚴謹。

嚴謹瞟一眼賬單,見錢不算太多,就沒當回事。拉開抽屜取出一支雪茄,然後沖經理一擡下巴,“點上。”

經理趕緊撂下賬單,從上衣口袋取出專用火柴,湊上前點著了,有些好奇地問:“老板,認識您這麽久,我就沒見您喝高過,今兒是怎麽了?”

嚴謹一時沒說話,將兩條長腿蹺到桌子上,朝著天花板吐了口煙才開口:“給你講一故事吧。”

“您說。”

“從前有只海龜,人人都說他酒量高,某天卻喝醉了,大家問他:你怎麽還會喝醉呢?這哥們兒答:唉,都怪章魚那孫子,非要和老子劃拳,丫那麽多手,看都看不過來,真是輸慘了!”

經理笑得嗆住,咳嗽半天,最後給了三個字的評價:“算您狠!”

嚴謹開車回到家已是淩晨兩點多。

嚴格來說那不能算是一個家,只是他平時一個常駐的據點。一套位於朝陽公園附近的錯層公寓,面積不是特別大,但嚴謹貪圖它交通方便、設施齊全,又離父母家足夠遠,所以置了些簡單的家具,想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來住幾天。

雖然體內的酒精基本已分解完畢,但下車的時候,他的腳步依舊有些趔趄,平日挺拔的腰背也有點兒佝僂。

他感覺腰疼。將近十年了,仿佛是對他的警告,每回他胡吃亂作之後,都得忍受一次同樣的折磨。下午的一碗白酒似引發了舊傷,腰椎處的骨頭縫裏仿佛藏了一枚叫作“疼痛”的棗核,從那裏放射出的鈍痛如同有節奏的馬蹄踢打踐踏著他,隨時有可能讓他動彈不得。

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放滿一浴缸的熱水,他小心翼翼地滑進去,合上眼睛仿佛睡著了,湊近了才能看清他臉上近乎僵硬的肌肉線條。太疼了,那個合金的小鋼釘像是有了生命,可以在身體裏隨意亂竄。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酒精的殘留,或許是熱水的浸泡,他感覺心跳得很快……什麽時候周圍變得漆黑一片,劇烈的震動,極其劇烈,河馬直升機的轟鳴……風太大了……戰友,小心側風,抓緊!抓緊!不!……大雨傾盆而下,看不到任何光亮,耳邊只有嘩嘩的聲音,冰冷的雨水澆在臉上,澆得人透不過氣,冷,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