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可以不回答。”趙庭輝的雙眼又開始聚光,“但我希望你回答我下一個問題。”

“先說出來我聽聽。”

“特種部隊的格鬥集訓,也包括人體解剖結構的課程,對吧?”

“你這些問題裏的陷阱設置得太低級了,趙警官!幹脆我一起告訴你吧,省得你繞這麽大一圈兒!沒錯,人體解剖課我的成績是優秀,還有骨骼分析、神經分析、犯罪學、心理學、審問與反審問,我學得都不錯。”接著嚴謹伸出他的雙手,“看見這雙手沒有?一把85狙,從出槍上膛到擊中目標只需要十一秒,準星裏的目標,有毒販,有槍支走私犯、有劫持人質的,還有恐怖分子,全都是一槍命中,從這裏,這裏,”他指著自己的眉心和太陽穴,“直入神經中樞,當即斃命,沒有補過第二槍。是的,我殺過人,最好的紀錄是從1120米外擊中目標。”

提審室內忽然安靜下來,異常的安靜。幾位刑警都被1120這個數字震懾住了。他們用槍雖然比不上嚴謹,但都是行家,1120米,絕對是7.62毫米槍的狙擊極限。於是在這間密閉的提審室內,只剩下嚴謹的聲音在回蕩:“你們聽說過海岑諾爾嗎?德國二戰時的狙擊之王,他的記錄是1100米,我比他還要遠上20米,當然,我的槍要比他好得多。”

趙庭輝靜靜地看著嚴謹,只有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初衷,黝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就是說,你的確殺過人?”

“對,殺過。”

“你還記得殺過幾個人嗎?”

“對不起,記不得了。”

“為什麽?是因為太多嗎?”

“不。因為我不願意記住這個數字。”不知為何,嚴謹竟微笑起來,但他的眼眶,卻不為人知地泛出微紅色,“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這雙手上的血,無論如何都洗不幹凈。但那時候我是一個軍人,共和國的軍人,我必須忠於我的祖國。讓我的祖國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遠離戰爭和傷害,是我不能逃避的使命。”

提審室內再次陷入沒有邊際的寂靜。趙庭輝板得鐵青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一絲柔軟:“你殺人後會做噩夢嗎?”

“會。”嚴謹誠實地回答,“我會在夢裏再次看見瞄準鏡裏的那些人,是他們生前的樣子。命中目標後,我從來不會再去看第二眼,都是副射手向我報告目標命中的情況。我害怕做噩夢,害怕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我,在我面前變成一具沒有生命體征的屍體。”

審訊進行到這裏,基本上無法再繼續下去。鑒於嫌疑犯因過去的經歷有豐富的反偵察反審訊經驗,趙庭輝事前精心設計了一些問題,都帶著迂回式的不易被嫌疑人察覺的邏輯陷阱。但嚴謹上來就竹筒倒豆子一樣的坦白,於是那些問題便變得毫無意義。

嚴謹卻不肯放過他,言語間帶著尖銳的譏諷:“趙警官,我想我已經把你想問的問題都回答完了。你破案心切,我完全能理解。可我不得不跟你說,你們專案組的努力,完全用錯了方向。你也不想想,人要真是我殺的,啊,別的跟身份有關的證據都毀了,卻單單留一個打火機在碎屍旁邊,我有病嗎?好專門讓你們找著我嗎?”

提審最終草草結束,專案組的幾個人收拾卷宗和其他材料,全部撤出了提審室,反鎖上防盜門,將嚴謹一個人留在室內,等待看守所負責提審室的值班幹警將他帶回監室。

嚴謹等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漸漸變得晦暗,白日的喧囂逐漸沉寂,路燈的光暈從釘著鐵條的窗戶透進來,也沒有等來值班幹警。他身上既沒有手表也沒有手機,但他可以從胃腸的蠕動速度上判斷,這會兒至少已是晚上七八點了。

他琢磨這是怎麽回事?或許是專案組的人出去吃晚餐,接下來還要連夜審訊,所以才把他一個人留在提審室這麽久。不知道這一次專案組是不是又準備三十六小時車輪戰?

想到這裏,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別的都好說,就是這不讓吃飯的滋味太難受了。他閉上眼睛深呼吸,想讓自己從百爪撓心一般的饑餓狀態中脫離出來,但腸胃才不理他這套,以越來越響的腸鳴聲以及胃部越來越強勁的蠕動來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想起今晚幹部食堂的主菜是紅燜羊肉,他不回去便不知便宜了哪個兔崽子,那種饑餓帶來的痛苦就更深了。

最終他放棄了虛妄的自我安慰,索性慢慢站起來,先活動活動幾近麻木的手腳,然後小心翼翼掃視了一圈室內,在他身後的墻角處,天花板的吊頂裏藏著兩個監控攝像頭,一左一右,像一對黑漆漆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嚴謹仰起頭看了好一會兒,憑著經驗判定這兩個攝像頭只是擺設,並未處於通電開啟狀態。因為室內光線這麽暗,好長時間都沒有看到補光的紅外燈閃爍。他放松下來,對著其中一個鏡頭做了個鬼臉,然後走到窗前。玻璃上貼著半透明的貼膜,他用指甲尖刮開一角,透過縫隙看出去,能看到樓前的那條水泥小路。這會兒顯然已經過了下班的點兒,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路燈寂寥的光亮投射在路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冬青上。小路一直向前延伸,經過一棟嶄新的辦公樓,再拐個彎就是看守所的大門。他那經過特別訓練的目光,只一瞥間已經完成距離的丈量,誤差不會超過正負十米。也就是說,從這裏只要經過三百四十米,就能走出大門,而大門外就是自由的廣闊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