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當這名武警事後回憶起這一刻,他那片刻的猶豫,只是因為覺得嚴謹臉生,但嚴謹端正的身姿與從容的態度,完全沒有讓他將眼前的陌生人與犯罪嫌疑人聯系起來。瞬間錯誤的判斷,令他做出錯誤的決定,伸出手指按下了電動門的按鈕。

眼見自由就在前面不遠處揮手,嚴謹卻拼命按捺住撒腿就跑的欲望,甚至沒有忘記再次朝對方笑了笑,施施然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直到確認武警再看不到他的身影,才邁開兩條長腿,越走越快,將這個關了他兩個多月的地方,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憑著身上的警服和一個執行任務的借口,一輛出租車免費將嚴謹送入市區最繁華的國貿地區。看守所一旦發現他的失蹤,搜查重點肯定會放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和機場這些地方。因為按照一般人的行為邏輯,一定會趕緊逃出北京,但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恐怕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逃犯會有勇氣出現在市區最熱鬧的地方。

然而站在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他終於感覺到了無所適從的茫然。

此刻他身無長物,唯一的財產就是順手牽羊得來的幾個硬幣,加起來不會超過三塊錢。此刻他急需換掉身上這套惹人注目的警服,好好吃頓飯,再有一個安全的地方能睡幾個小時,才能規劃下一步的行動。

可是他無處可去。這個他生於此地長於此地的熟悉城市,第一次對他露出陌生的嘴臉。

他在北京城的朋友曾經很多,但他無法確認誰更可靠,他不能冒險挑這個時候去檢驗人心。唯一能夠完全信任的,只有父母和“發小兒”程睿敏。可父母家是絕對不能回去不能聯系的地方,這會兒說不準已經滿布便衣。他來國貿,就是想去程睿敏的公司,但尚未邁入寫字樓的大門,便看見旋轉門頂部的監控鏡頭。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從台階上迅速退下來,一直退入繁華的街道,退入擁擠的人群。

他的人脈與社交圈子,專案組肯定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在這些社會關系當中,程睿敏一定首當其沖。假如有一天他被捕,這裏的監控畫面就會是程睿敏包庇逃犯的鐵證,他不能害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他站在路邊廣告牌的陰影裏,一輛輛的公交車噴著尾氣從他身邊擦過,他站了很久,還是沒有決定先去哪裏。能夠逃出看守所,是一個絕對的意外。除了尋找馮衛星和劉偉這個執著的念頭,他還沒有來得及想將來。他不怕別的,最怕的就是把心裏的方向走亂。

那第三個突然在他心頭冒出的名字,是季曉鷗。

在看守所的兩個多月,每個失眠的漫漫長夜,他都會想起她。被捕前他從未帶她出現在朋友圈裏,見過季曉鷗的,除了嚴慎,便只有許志群和程睿敏兩人。他能確認這三人絕不會出賣他,但他不能確認公安局是否知道季曉鷗的存在,他也不能確認季曉鷗能否接受他目前的處境,他能夠確認的只有一件事:在去京郊的別墅尋找馮衛星之前,他一定要去見見他一直惦記著的姑娘。不管將來如何,有句話,現在他一定要面對面親自告訴她。

那天下午,季曉鷗無緣無故感覺煩躁,背後毛刺刺地發癢,總是一身一身出冷汗。她想起以前,每回她這樣莫名其妙焦慮的時候,總會有大事發生,於是她就更加煩躁了。頭頂上仿佛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要隨時防備它落下來。

可是直到晚上十點關店,那把劍還是晃晃悠悠懸在那裏,一點兒也沒有落下來的意思。像往常一樣,美容師們先走,季曉鷗斷後,當她檢查完水電氣暖,關了燈,正要鎖門回家的時候,忽然想起白天收到的快遞還放在北屋的床上,又開燈回去。要帶回家的東西很多,她找出一個塑料袋,剛撐開袋口,驀地聽到窗戶上傳來“篤篤篤”幾聲叩擊。

北面原是正門的方向,一層的窗戶正對著小區內的道路,常年掛著百葉窗。季曉鷗看不到窗外的情況,以為是淘氣的孩子,便未加理會,但是玻璃上又“篤篤篤”響了幾聲。她直起身,走到窗前沒好氣地問:“幹什麽?誰這麽淘氣呀?”

窗外卻沒有人應聲。

她搖搖頭,將所有東西塞進塑料袋,正要離開,耳邊忽然傳來連續不斷的“啪啪”聲,像是石頭子兒砸在窗玻璃上的聲音。

這下季曉鷗生氣了,她扔下袋子,擰開屋門沖到單元門外,一邊嚷嚷:“誰扔的?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把你屁股揍成八瓣兒!”

門外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兒,唯有頭頂一輪清冷的明月,風吹動尚未萌出新葉的樹枝,將紛亂的影子投在她的腳下。

她站了一會兒,嘀咕一句:“真見鬼!”然後嘟嘟囔囔往回走,手指剛觸到自己家防盜門冰冷的鐵皮,冷不防有人從身後摟住她,堅實的手臂如同鐵箍一樣勒住她的腰身。她張嘴想喊,嘴卻被嚴嚴實實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