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千士兵, 在經過幾個日夜的行軍後, 此刻列隊於郊外江畔的渡口之前,等待著他們新的統領, 也在等待著他們即將到來的命運。
前方,風號雲低,冬霧鎖江。
太陽還沒升起,江面依舊灰蒙蒙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從安穩的建康宿衛營被派到這裏,搖身一變, 他們變成即將北渡作戰的兵丁。
他們自然聽說過此次都督他們渡江作戰的那個李穆的赫赫戰名。
曾單槍匹馬, 於臨川王的叛軍陣前帶回高氏子弟。
對北夏的江北大戰裏,領為先鋒,五戰五捷, 皇帝親自犒賞,他得號虎賁。
至於重陽競技, 力壓陸氏公子,最後抱得高氏貴女歸的事,更是被傳得人盡皆知。
他是迄今為止, 大虞軍中上升最快的一位傑出的寒門將領,這一點,今日所有這些站在這裏的人, 無人不知。
但這, 並不能夠帶給他們多少的信心和安慰。
以寥寥數千之眾, 對十萬梁州兵馬, 此行無異於以卵擊石,有去無回。
從最低級的士卒到伍長、拾長、百人將,三千之眾,列隊於此,雖衣甲鮮明,刀戟森森,但一雙雙眺向大江北岸的眼睛裏,卻透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絕望。
忽然,一陣疾勁的馬蹄之聲,如同軍中隱隱擂響的鼙鼓,由遠及近,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也打破了江畔黎明前的這片帶著死氣的沉沉寂靜。
士兵循聲,看見京口的方向,出現了一列人馬,馬蹄飛躍,旆旌翻卷。
仿佛不過一個眨眼,才剛現身,這一列人便穿破了遠處的晨霧,縱貫而至。
一個鎧甲之人,跨著一匹高頭烏騅,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他馭著胯.下雄健戰馬,迅速奔馳到了渡口。
這是一個青年男子,不過二十多歲。晨光熹微,將他嚴峻面容深隱其中,然,將軍兜鍪之下,目光威嚴,若不可犯。
他停下了馬,卻未下,依舊高坐於戰馬的健背之上,兩道森嚴目光,掃過了他面前的隊列。
一種龍戰玄黃的氣勢,便立刻迫面而來。
所有的人,都被他散發出的這種氣勢給震懾住了。
三千人的渡口,驟然間,竟變得鴉雀無聲。
他環視一圈。凡目光所到之處,士卒無不挺起胸膛。
他的目光,最後落到了最前的一名旗卒身上。
那旗卒本歪扶旌旗,驚覺他看向了自己,一凜,猛地站直身體,手中旗杆也隨之挺得筆直。
旗纛迎風展開,裹卷江風,發出獵獵之聲。
那人方朝著這三千士卒,舉臂出示掌中之節。
“我乃李穆!持節都督此次平蜀之戰!今日起,爾等皆聽我號令!令則行,禁則止!有膽敢違犯我令者,軍法處置!”
他的聲音隨風遠遠傳送,傳入渡口每一個人的耳中,充滿了威嚴。
那是一種唯以血淬煉而就的上位者才能有的無上的威嚴。
渡口寂然,人人摒息斂氣,微微仰頭,注視著這個仿佛突然從天而降的青年男子。
“我之言,爾等可聽到了?”
他喝了一聲,宛若驚雷綻於頭頂三尺之上。
“聽到了!”
身不由己地,人人不約而同,用盡全力,齊聲呼應。
三千人的應聲,瞬間壓過了一切,聲若雷動,震得遠處一群正在江畔覓食的鷗鳥振翅而逃。
“宿衛營之官兵,向來為野戰軍所輕視。此番你們前來作戰,我料你們定已飽受譏嘲。然則當真你們不如旁人?非也!個個七尺男兒,同吃一灶軍飯,何以就天生低人一等?不過是從前沒給你們機會罷了!江東自古多俊傑!此次北渡,便是你們一個絕佳機會!此仗固然艱難,然,師貴在用兵,不必在眾!此戰,並非沒有取勝之機!”
“我李穆,不懼!”
“我放話於此,爾等凡恐懼者,可出列,脫卸戰甲,我便放你離去,絕不阻攔!”
他話音落下,四周雪寂。
人人目露激揚之色,無一人動。
李穆這才微微頷首,神色稍緩,目光再次掠過面前那三千肅然而立的士兵。
“既無人出列,今日開始,你們皆是我李穆的兵!我李穆帶的,沒有怕死的兵,更沒有送死的兵!我要你們牢牢記住另一事!此番我帶你們去往江北,不是送死,而是隨我李穆一道,建功立業,名傳天下!”
“建功立業!”
“名傳天下!”
人人難以壓制心中激昂,向著這個仿佛天生戰神般的年輕將軍,紛紛高舉戟劍,齊聲呐喊。
呐喊聲中,片刻前那滿渡的頹喪之氣,一掃而光,連那些常年往來於渡口之間的舟夫亦面帶激動,跪於船頭,向天叩拜。
副將上前點報花名冊,人人響亮應答。
完畢,天光大亮,遠處江面繚繞的霧靄,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