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3/6頁)

“這件青布的,”她指了指最上頭的一件,“是做給蔣二兄的。他身量沒你高,你莫弄錯了。”

李穆的視線,從那疊衣衫上,慢慢地落到她的面上。

洛神和他對望了一眼,神色平靜。

“屋子西北角的漏雨處,前日大雨,沒再見漏,已是修好。”

“但那邊,”她指著對面屋角,“那日白天大雨,風也大,你不在,我在屋裏,聽到有枯枝被風刮斷砸上去的聲音,咣當一聲,瓦片想必砸壞了一片,當時便漏了,好在雨很快就停了。畢竟你是要長住的,有空還是叫人再來修修為好。”

李穆依舊沉默著。

“前些日整理後院時,發現有一口井。”

洛神繼續說,“上頭埋滿了野草,起先才沒發現。我叫人清了井底,井眼也重開了。今日水已漲滿,很是清冽,原是一口好井。往後取水不必再去外頭。你有空叫人砌個井台,往後沖涼洗澡,也是方便。”

“自己要記得吃飯。大業固然重要,但身體才是第一。人若垮了,什麽也沒了。還有阿魚,沒了阿母,她阿耶和阿兄都做你的兵。今日我剛去看她回來。以後你打仗時,希望記得,不要讓他父子同時上陣。”

“我回去後,往後未必再會去京口看你阿母和阿停了。但無論如何,她們從前對我的好,我是不會忘的。我會叫人照顧她們的。你安心在此,不必牽掛。”

她頓了一下。

“日後你要做大事了,想必不用我提醒,你自己也是清楚的。提前將她們接走為好。”

她說完,也沉默了。

屋裏安靜極了。

耳畔只有晚風入窗,輕輕翻動竹榻上她讀了一半的的書頁時發出的輕微的沙沙之聲。

這是這些天,她對他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阿彌——”

李穆眸底,暗波翻湧。他低低地喚了聲她的名,聲音艱澀,又朝前邁了一步,似要向她走去。

洛神卻轉身,爬回到了那張竹榻上,又靠坐回去,拿起了書。

李穆望著她的側影,腳步定住了。

……

洛神睡到下半夜醒來,床上只剩她一人了。

門半開著。

隔帳看了一會兒,她翻了個身,又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清早,稀薄的淡淡晨霧縈繞在城外的荒野地裏。路邊野草的葉尖之上,凝著一顆顆的露珠。

太陽還沒升起,一行人便動身要離開了。

刺史府門前不遠的那片空場上,隨著流民的不斷回遷,刺史府周圍的人煙漸漸旺盛起來。最近,孩童也越來越多。

有時白天午後,人在後院,都能聽到前頭孩童奔跑追趕之時發出的嬉笑之聲。

但此刻,因太早了,空場上還空無一人。

洛神坐在馬車裏,隨了前頭領隊的高胤和樊成,在幾百武士的護衛之下,穿過空場,來到了城門之前。

兩扇沉重的城門,被士兵推著,一左一右,慢慢地開啟。

一行人馬,穿過城洞,再次踏上了南歸之路。

這一回,是下定決心,真正要走了。

洛神最後看向車窗外,那片瘋狂蔓延著野草的無邊無際的荒野,抑下想要再回望一眼的沖動,閉了望窗。

李穆送她。

高胤極是客氣。

才出城門,就親自下馬,站在道旁,三揖拜謝,請他留步——這是最隆重的客人辭謝主人的禮節了。

李穆上了城頭最高的墩台,站在垛口後,望著前方一行迤邐人馬,護擁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最後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他在墩台上站了許久。

太陽慢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城門再次開啟了。

城墻下,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士兵在口令聲中,列隊出城,去往校場,開始了新一天的訓練。城民戴著破鬥笠,背著犁、鍬、甚至是木棍,提了家中婦人一早準備好的水罐和口糧,急匆匆地朝著城外剛墾出的田地走去。

李穆終於下了墩台。

他徑直去了校場,來到每一個躍躍欲試想要加入厲武,做他虎爪狼牙的的戰士的中間。

他脫去了上衣,下場親自試煉。

只有那些能在他的手下挺過去的戰士,才有資格加入。

誰能將他擊倒,就將成為厲武戰隊的領隊。

烈日當頭,黃塵滾滾,他被十幾個肌肉壘塊的壯漢圍在中間,赤著上身,揮汗如雨,一個一個地摔打著從各個角度攻擊自己的士兵,發出的吼聲,和著飛揚的塵土,沖上了校場的上空。

李穆傍晚才從校場回到刺史府,滿身的泥塵和汗漬。

還有傷痕。

他被一個被自己摔得紅了眼睛、血性大發的士兵,用木棍擊中了後背。

他被擊得一陣氣血翻湧。

那木棍更是當場斷裂,半截飛上半空,在他後背,綻開了一道血紅的印痕。

那士兵出棍後,才驚覺過來,當場嚇住,定在原地,不敢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