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4/6頁)

李穆不但沒有責怪,反而當場將他擢為小領隊。

肉體的疼痛,仿佛終於分擔去了些他此刻內心的感覺。

他下馬,快步朝大門走去,卻看見門口石階之下,坐了一個七八歲大的瘦弱女童。

看見他,眼睛一亮,急忙站了起來。

李穆認得她,女童便是那日獨自走到了城門之外的的阿魚。

他停下。

阿魚仰頭看著他,臉上露出帶了幾分怯怯的笑容。

“李刺史,昨日夫人來瞧我了,還給我做了一件衣裳。她衣裳上總有花香,有一天我還看見她在路邊摘花。她一定喜歡花。我就去給她采了一把,很香,我想送給她。”

“但是他們不讓我進去……”

阿魚回頭,看了眼門口的兩個士兵。

“你能不能幫我把花送給她?她要是喜歡,和我說一聲,我天天給她采去。”

阿魚伸出一只原本背在身後的手,將手中的那把花兒遞了過來。

花是野花,城外野地,到處可見。

每一朵卻都幹幹凈凈,沒有沾上半點泥巴,紅的,黃的,用一根蘆葦葉子捆起,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花朵上還灑了些水,新鮮而美麗。

她揚著頭,拘謹地看著他。

李穆定了片刻,終於慢慢地伸手,將那束野花接了過來。

“我……會交給她的……”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阿魚松了口氣,眼睛裏露出歡喜的神色,學大人的樣子,向他恭恭敬敬地彎了下腰,飛快地跑了。

李穆轉頭,目送女童背影離去,一只大手,握著那束野花,在士兵的注目之下,默默地跨進了門。

他回了到後院,步伐卻放得越來越慢。最後停在那扇垂花門前,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花,怔忪了片刻,忽然想起她昨天說的那口井,下意識地尋了過去。

他站在井口,望著平靜如鏡的水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滿身泥塵,粗鄙不堪。

也不知如此一個自己,憑何能得今日她如此垂青。

更不知這垂青,能維持到幾時。

他提起一只木桶,重重地砸了進去。

“嘩——”

鏡面被打碎,水花四濺,裏面那個令自己也見之厭惡的人,終於消失不見。

他拎出滿滿一桶水,舉起,當頭,“嘩啦”一聲,澆灌而下。

清涼的井水,帶去了他摔打一天後的滿身泥塵和汗漬,卻帶不走他心底的那一縷抑郁和躁亂。

他赤腳回了院子。

院中無人,甬道上,落下幾片被風從竹枝上吹落的黃葉,接連地翻著滾,飛了過去。

他推開門,屋子已經收拾得幹幹凈凈,空蕩蕩的,除了那副床上的鋪蓋,她的東西,什麽也沒留下。

吝嗇得連一縷帶著她氣息的空氣也不肯留下。

李穆在門口立了片刻,忽然感到自己腿軟了下去,渾身無力,站都站不住似的。

仔細想想,他在校場摔打了一天,中午只和士兵一起胡亂吃了只胡餅裹腹。

此刻,應該是饑腸轆轆所致。

但他卻沒覺得餓,什麽也不想吃。

他放下女童摘來的那束野花,幾乎是扶著墻,走到床邊,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他仰在床上,片刻後,睜開眼睛,轉過臉,看向昨夜她剛剛睡過的那位置。

她真的什麽也沒留下給他,走得幹幹凈凈。

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留。

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眼前卻仿佛不斷浮現出和她有關的一幕一幕。

那夜仇池驛館,一向驕傲如她,竟在自己身下哀告懇求。

又掠過了昨日,她最後交代自己那一件一件事情時,平靜無波的面容。

他的心口,忽然一陣翻絞。

仿佛被什麽緊緊捏住,突然有些透不過氣。

這一次,他有一種感覺。或許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徹底。

上一回,她走了,阿菊突然回來。一場唾罵,他去追上了她。

這一回,她又走了。他的心底裏,是否也曾暗暗地希望,阿菊能再回來,唾他一臉?

連他自己亦覺荒唐。

他似是死了過去,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之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

有人來了,正朝這裏走來。

他的心跳驀然加速。

渾身血液,瞬間湧入心臟。

他瞬間活了過來,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下,疾步奔向門口,一把打開了門。

卻僵住了。

來的是蔣弢。

蔣弢帶著軍醫,正匆匆行來,突然見門被打開,他出現在門內,也是嚇了一跳,隨即呼出一口氣,道:“我聽說今日你在校場吃了一棍,棍子都斷飛了出去。我怕你傷到,帶人來瞧瞧。”

李穆道了句無事,又說乏了,想歇息,叫他勿再相擾,關了門。

蔣弢費解於他明顯很不耐煩的的態度,和軍醫面面相覷,在門外又立了片刻,只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