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一 匕現(第3/4頁)

片刻工夫,站在車轅上的,再不是一個少女,而是一個體態修長的青年,那張少女的面孔被撕扯而下,跟假發被一起丟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笑面面具,以及白色的頭發。

隊伍依舊寂靜無聲,迅速而沉默地前進,青年在車轅上站立了片刻,車簾慢慢掀開,一只白皙修長,腕上松松系了一掛水晶念珠的手探了出來,白發青年握住那只手,鉆入車廂。

剛剛進入車廂,他就被整個擁抱住,年輕皇子寬大的雪色廣袖輕輕包覆了青年的身軀。

被他抱住,青年小動物一樣蜷起了身體,他拱了拱,和鶴夜頭頸相交,肌膚和肌膚貼合,讓他安心地咕噥了一聲。

鶴夜溫和微笑,修長的指頭摩挲著摘下了青年的面具,呈現出其下一張略顯蒼白,帶有異人風味的秀麗青年面孔。

“受傷了?很疼嗎?”鶴夜的聲音醇厚柔軟,他愛憐地凝視著在他懷裏蜷起身體的青年,對方小動物一樣哼了一聲,額頭蹭在他的頸子上,小小的咕噥。

擁抱住青年的指頭慢慢下滑,鶴夜的指尖緩慢地,一寸一寸撫摸過青年的身體,摸索到某處,停住,毫無滯礙地從車廂角落摸出藥匣。拍拍青年的面孔,微笑,拉下肩頭松垮的衣物,把青年的頭抵了上去。

“疼的話可以給你咬。”說罷,手指潛回層疊的衣物之下,為他包紮。

青年並不覺得怎麽疼的樣子,只是野生動物一樣在他肩頸周圍嗅來嗅去,舔著,輕輕地咬,最後嘴唇攀到了他的耳垂,輕輕含在唇齒間,就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陸鶴夜只是愛憐地微微一笑。

當太陽終於緩緩升起,清澈的金黃色光芒遍灑大地的時候,從京都方面出來了消息,侍衛立刻登上馬車要向陸鶴夜匯報,卻在掀開車簾的時候,看到鶴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車廂裏陽光朦朧,白發的青年蜷成一團睡在陸鶴夜懷裏,身上蓋著雪色的神官外袍,鶴夜輕輕撫摸他的頭發,極輕地說:“小聲一些,青丘剛剛睡著。”

說完,他微微一笑:“青丘已經告訴我了,我可以為我的弟弟準備法事了。”說到這裏,他臉上微微有了一線遺憾。

“真可惜呢,本來以為可以和纖映的法事一起舉行呢。”

兒子的死,為纖映贏得了莫大的榮譽。

她的形象陡然高潔,以無比忠義的姿態,在天下間傳揚開來。幼小孩子的死去,讓他的母親成為被天下人付與同情和尊敬的眼光,讓他的兄長陸鶴夜更向皇位接近了一步。關於這個孩童的死,甚至於蓮見都是受益者之一:她護衛纖映,為她守夜,被稱為寧家唯一還尊敬皇族的忠直之士,而進城之後沒有維系住治安的楚王世子則被給予了惡劣的評價。

就在連燕蓮華都以為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的時候,兩個月後,卻發生了逆轉——纖映要求,獨自出城。

她出現在蓮華面前的時候,一身村姑打扮,腰間別著短劍,這個即便未施半點脂粉,也依然由內而外散發絕色光彩的女子,不卑不亢地對燕蓮華說,既然兒子已經失去,那麽,這個京城裏便不再需要母親,永順帝的身邊,應該還需要一個妻子。

九月的時候,楚王世子和蓮見攻破永順帝所在的南關,永順帝倉皇潛逃,被逼到了深山中,而現在,纖映說要去永順帝的身邊,在這樣亂世。

燕蓮華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個女子只是沉穩微笑,向他深深低頭。

她說,她並不是以帝王妃子的身份提出這個請求,而是以一個妻子的身份這樣說。

“當我的丈夫被所有人背棄的時候,我想到他身邊去,告訴他,他還有我。”

這就是纖映離開前對燕蓮華所說的話。

對此,吩咐侍衛暗中保護纖映的燕蓮華表示了極大的敬佩。

他對蓮見說,無論是出於愛情,或是出於對權力的欲望,一個生長在宮廷的女子,在喪子之後,獨自跨越戰場,去尋找自己的丈夫,都是了不起的事情。

蓮見淡淡回應,只怕夫人如此柔弱,不能支撐到永順帝身邊。

燕蓮華笑著用扇子拍了拍膝蓋,說:“不不,我賭她會活著。因為對權力的渴望是遠比求生的本能還要強大的動力。”

事實證明,燕蓮華是對的,當年十一月,纖映帶著那柄已經被鮮血蝕透的短劍,出現在了逃亡中的永順帝面前,那個以為自己已經被所有人拋棄的男人,乍然看到心愛的女人出現在面前,激動得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

溫柔地抱住丈夫,撫摸著他的面孔和頭發,纖映柔和地安撫他,長久擔心害怕的男人,終於枕著她盛夏瀑布一般華美的長發,靜靜睡去。

纖映溫柔地笑開,在她身後,與燕蓮華約定好的,披掛甲胄的士兵包圍了棲息著永順帝與纖映的這間小小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