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七 三途
他的兄長告訴過他,他自己是為天下而活,那麽沉羽,你要去追尋自己所求。
沉羽現在所求的,是大仇得報,僅此而已。
他不是願天下太平的沉謐,他是要報兄仇的沉羽。
所以,向任何人下跪都沒有關系,向誰祈求他都毫不猶豫。
如果今天是要先和蓮見聯手除去纖映,他也會這樣恭恭敬敬,將額頭貼在地面,向他的仇人低聲下氣,乞求幫助。
這些都沒有關系,只要能殺了他們。
說謊又有什麽關系呢?現在要他親吻這個殺掉他兄長的女人腳底的泥土他也無所謂。
只要報仇。
於是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笑起來,說:“天下皆知,殺吾兄者燕公,與皇貴妃何幹?我到時候只求能退守一方,安心做一陶朱公足以。”
纖映輕笑。
她對於這個拙劣可笑的謊言表示了寬容的相信。
她說:“現在局勢對朝廷十分不利,指揮使公忠體國,實乃大幸。妾身雖然愚鈍不堪,但也心懷憂慮,有了一點糊塗主意,向陛下求了些東西來。”說著,她取出身邊櫃子裏一只木盒,輕輕推到了沉羽的面前。
沉羽打開,裏面果然是他想要的東西。
裏面一張空聖旨,尾端蓋好璽印,寶印卻不是永順帝的,上面朱砂寶印,赫然是蓮見擁立的重仁帝的璽印。
這就是他此次前來,向纖映要的東西。
沉羽凝視著面前的空白聖旨,俊美面孔上浮現了極其復雜的表情。他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摩挲著聖旨上的印璽,他沒有說話,摩挲良久之後,小心收好,放回了盒子當中。
只要有這張空白聖旨,他填寫得當,就足以在戰場上扭轉戰局,獲得天時。
然後,他問了一個極其奇怪的問題。
“是亡兄給您的嗎?”
眼神瞬間幽暗,然後以袖掩口,纖映只是輕輕地微笑。
沉羽深吸一口氣,收好木盒,他再次,深深向面前的女子頷首致意。
請稍等片刻,我會將你和蓮見一起送入地獄。
他於心中微笑,這樣發誓。
沉羽就這樣離開睿山。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纖映輕輕掩袖,露出了一個優雅然而莫測的笑容。
“去吧,去燕容與的領地。”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叮囑不知何時上前的華夫人。
豐艷成熟的女人領命而去。纖映眯細眼睛,慢慢站立起來,看向已經徹底漆黑的天際。
有明月朗朗,照天下三途。
大順四年年六月九日,拜見原纖映之後,沉羽離開睿山,向戰場出發而去。
六月十二日,纖映忽發重病,從睿山禦前退下,退居安林城修養。
六月二十一日,沉羽所率軍隊紮營於永川,蓮見軍隊於永川彼岸集結完畢。
六月二十九日,蓮見進軍。
七月三日,沉羽發布討逆聖旨,燕氏鼓噪。
而就在沉羽發布蓋有重仁帝寶印、有永順帝署名的這個聖旨的前一天,有一艘不起眼的,運送糧食的小船,沿永川而下,半路不著痕跡地悄然轉向,駛向了永川下遊的安林城。
這位於大戰前夜,踏浪而來的俊美青年,正是燕氏支系中最為強大的支系家主,燕容與。
與他隔簾而晤的,是清雅如蓮的統治著整個宮廷的美麗的女王。
他們隔簾而坐,談論的話題風雅無雙。
他們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談論今年的新茶、墨色的濃淡,甚至於紙品的好壞、今年流行衣服的紋樣。
說到衣服,纖映話鋒輕盈一轉,說起自己膝下之前收養了一個母妃新亡的小公主,現在小女兒恰恰十一歲年紀,十分可愛,自己籌備她的及笄事宜,其中預備各種衣裝,就有當年自己入宮時候的衣服,現在送給義女,打算讓她出嫁的時候穿,也算討個彩頭。
這麽說著的時候,纖映問容與是否婚配。容與只輕輕一笑,搖了搖頭。纖映便輕輕拿袖子掩住了面孔,她那麽低那麽低地說:“皇家身份,總不至於辱沒燕氏的男人。”
說完這一句,她又輕輕說,她很清楚,容與一直公忠體國,於現在這樣大逆的世道裏,身為燕氏支系之一,,也並不是容與的錯。
說到這裏,她慢慢擡頭,漆黑的,仿佛可以吸取人靈魂一般的眼睛筆直地凝視著面前的青年,一字一句:“若你與我的義女成婚,所生之女,必匹配我子,所生之男,也必匹配我陸氏之女,你的血脈,將在陸氏的帝座上延續。此並不為逾越,而是對你一門忠義之心的報答。”
容與端正的面孔上沒有什麽表情,還是一貫的清清淡淡,唇角含笑,但是他廣袖下的雙手,輕輕地在膝蓋上握緊,又慢慢地放松。
他抿緊嘴唇,對面的女子端正姿態,擡高下頜,神色間陡然便有一種極其高慢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