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七 三途(第3/4頁)

整個永川仿佛沸騰一樣,浪花飛卷,在燕氏結船渡江的時候,朝廷的水軍也轟然而至,兩軍隨即開戰!

燕家生在北地,本就不善水戰,雖然數倍於朝廷水軍,卻還是呈現頹勢,整個水軍被漸漸壓下水道寬闊而吃水淺又滿布礁石的下遊。

到了傍晚時分,燕家水軍都沒有完成可以讓騎兵渡河的浮橋,反而折損了近百艘快船,眼看頹勢已成。

情勢膠著不堪,蓮見分析了局勢,判斷沉羽手上其實兵力不足,便命蓮弦率領精銳騎兵,搶道下遊可以渡河的地方,迅速渡河,去襲擊對方軍營,為整個大軍渡河爭取時間。

蓮弦銜命而去,蓮見則登船指揮。

她從未指揮過水戰,有將領直言不諱地說她的登船毫無意義,也請她不要胡亂指揮。

蓮見毫不以為忤,她點點頭,表示完全同意,然後,她輕輕攏了一下被夜晚的風吹亂的披風襟口,轉頭,一雙本就秀麗的眼睛澈如秋水,她道,雖然一身在水戰無用,但是燕氏一族從未有過不立於陣前的指揮。

說完這句,她退後一步,向面前的將軍微微躬身,致以燕氏一族所能給予的最大尊敬。

中年漢子愣了一下,再看向她的眼神,便帶了幾分說不出的欣賞,最後只能極輕地長嘆一聲。

立在主艦船頭,蓮見筆直地毫不猶豫地看向前方。

當時清月朗朗,天下無垠。

主帥登船,極大地鼓舞了士氣,然而水戰不比陸戰,士氣並不是能解決一切的萬靈藥,漸漸地,船隊還是被逼向了永川河道最淺的水域。

燕氏的水軍面臨著即將擱淺的危險局面。燕氏軍隊本就是極其驍勇善戰,被逼到這種境地,反而人人都迫出了一股狼性,一艘艘戰船被擊沉,後面的戰船毫不畏戰,個個沖上。

就在三更左右,從後方傳來消息,說是燕容與率領援軍到了。

燕容與是燕氏將領之中唯一一個懂得水戰的,他麾下部隊也是這次水戰的主力,他之前負責押運糧草,現今終於回來復命,蓮見心底總算安定下來幾分,從艙內走出,搖晃著走向船頭,想查看一下戰況。

就在蓮見於船頭立定的一刹,她忽然就怔住了。

她看到了沉羽。

那是一瞬間的事。

當時戰況激烈,四周殺聲震天,巨大的戰船海獸一樣互相撞擊,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巨大聲音。天色已經到了一夜之中最黑的時候,四處都閃耀著火光和鐵器碰撞濺出的冷光,這麽混亂,船還在搖曳,她本應該誰都看不見的。

但是,就偏偏看到了他。

她所愛的那個人,站在一片深濃夜色之中,立於船頭,玄甲金發,就那麽站著,比任何人都耀眼。

時間仿佛瞬間停滯,周遭一切都不存在,這個世界,沒有了硝煙,沒有了戰火,只剩下她與他。

蓮見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個夢,想起了起兵前夜,自己做的那個夢。

她不記得到底做了什麽樣的夢,只記得夢裏有大片灰白色的萩花,然後間中隱約能看到她的戀人身影,但是她無法靠近,只能這麽看著他,就和現在一樣。

蓮見忽然覺得冷又覺得熱,她開始渾身都細微地顫抖,就這麽死死地看著對面旗艦上指揮水戰的沉羽,一點視線也不能轉移開來。

本以為已經如劫灰一般再無所動的心,在重新看到沉羽的那一刻,先是一動,然後就從心底深處有極涼的火細細燒了起來,那麽涼,那麽涼,卻足以將她血肉焚幹。

你看,他們現在這麽遠,這麽遠,靠近一點,就是生死相搏。

有什麽辦法呢?

他們已經分道揚鑣,選擇了各自的路。

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這麽想著,對面船上的沉羽就像是察覺了她的視線一樣,忽然毫無預兆地轉頭。

一刹那,四目相接,蓮見四周喊殺愈烈,可她卻什麽都聽不見。

她只見沉天暗夜,星月無光,然後她心中唯一的那個人,正看向她。

他們這麽遠這麽遠,隔著一條如白練之江、一個家國天下、一場生死仇恨,卻又那麽近,只在對方眼底一抹淺淡倒影。

然後,她清楚地看到,她所深愛的男人,凝視著她,慢慢地舉起手中長弓。

他動作極慢,一點一點,舉弓,搭箭,將箭尖對準了她的眉尖。

蓮見甚至於看到沉羽遠遠地對她彎唇一笑,溫柔甜美,像是昔日他枕在她膝上,指尖拈一片碎落飄零的藤花,然後落下她的頸子,吻上她的嘴唇。

過去種種,宛若幻象,仿佛水晶迸裂,在這樣一笑裏,盡碎。

然後就在這個笑容彎起的弧度到達頂端的一瞬,沉羽手中弓弦驟松!

驚弦一引,破空而去。

有什麽,終於徹底崩碎。

蓮見沒有閃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