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愛民如子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朱寂在京城接到任務的時候, 對楣州之行有他自己的想象。艱苦是肯定的, 民生凋敝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認為自己到楣州一路艱辛, 到得楣州也要看一看窮山惡水裏的殘破, 事先調整好了心情, 準備齊了感慨。

一路氣悶,對艱辛的感慨被梁家兩兄弟憋回了肚子裏, 腹誹了一路的“愚人”、“庸俗”、“無趣”。

到了楣州見到袁樵,本以為可以做詩應和,抒發胸臆。楣州說是窮山惡水,見了之後也要說一句山清水秀的, 山清水秀之間簡樸又困苦的生活,非常的值得寫詩做賦了。

又弄成現在這副模樣!

朱寂鬥笠底下是他正常戴的帽子, 一個人的腦袋上頂著兩重帽子既不舒服又不方便, 朱寂只得伸出手來按住鬥笠, 免得它掉了。一手按著鬥笠,朱寂問道:“這是要做甚?”問的時候還將鬥笠往下壓了壓,怕被人看到了他的臉。堂堂的朱公子, 一副不倫不類的打扮跑到這樣一個地方來, 能看嗎?

袁樵頭上的鬥笠跟著腦袋轉了四分之一圈,將正臉轉對著朱寂, 道:“我看你閑得無趣,帶你來找個樂子。”

【怕不是還記仇!】朱寂心裏打小鼓, 【我就惹了你一回, 你媳婦兒也娶了, 還很劃算,還要整我?也太小心眼了吧?你不能夠這樣吧?我看你不是壞人呐!】

猜到朱寂可能的心思,袁樵分了兩句話給他,權作解釋:“你我一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只看一眼未免浪費了。”

“什、什麽意思?”

袁樵笑笑:“幹兩天就知道了,來吧。”拿過兩柄鍬,自取了一柄,給了朱寂一柄。

【他總不至於為了整我,自己也做苦力吧?大概、也許、八成、可能是真的事出有因。】朱寂遲疑地接過了袁樵鍬,慢騰騰地說:“你這樣,有失體統,重視水利就規劃水道、統籌用工嘛。你我的長項不在挖地,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他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講,都是正正經經的道理。袁樵讀過的書不比他少,道理比他還通透,聽朱寂叨叨的話,仿佛是兩個月前的自己,忍不住面上泛出微笑來。與他一道幹活,一面幹一面說:“你怎知我沒有規劃統籌?”

“那還弄這個做什麽?”朱寂穿得整齊,還是貴公子的打扮,半點也不適合幹這個活計。學著袁樵的樣子擡腳踩在鍬上使力,衣裳的下擺很長,擡起的鞋子上沾了大團的濕泥,隨著他的動作把下擺都汙染了。他左足立著,右足使力去踩,雙膝不由自主地彎曲,沾汙的下擺又落下來,右腳一提,把下擺踩到了鍬上,整個人被拉得失去了平衡,險些跌倒。

袁樵眼疾手快將他扶起,問道:“有何感想?”

朱寂罵道:“這是什麽混賬事?看我像該做這些事的人嗎?我的衣著是該幹這些的嗎?”

袁樵道:“穿著光鮮是做不了這些活計的。”

“我又不用做這些!”

“他們要做些的,那咱們就不能再挑剔他們的儀態了。”袁樵平靜地說。曾經他與朱寂一樣的,以為鄉民是不大上得了台面。他比朱寂好的地方就在於他比朱寂要寬容一些,認為鄉民可以教化,可以讓他們循禮。

真動了手就知道,像梁滿倉那樣的老農已經是農夫裏極有教養的了。挑剔他們的儀態,比“何不食肉糜”也好不到哪裏去。

朱寂小聲嘀咕:“我才不挑剔呢。”【你就是給你嶽父家說話,哼!他們現在又不是農夫,可不能還照老農的要求來啦。不過,你也不算沒有道理,我不取笑農夫就是了。】

又挖了幾鍬,朱寂道:“好啦,我知道啦。哎,你怎麽做得這麽……嫻熟?沒人逼你這麽做吧?好歹是大家公子,又是禦史清流出身,你,沒人排擠你,是不是?”

袁樵笑道:“對,當然沒有,不過我想試試。朱兄,有些事情親自做了才知道與想象中的不一樣。”

“什麽意思?”朱寂悄悄地拖著鍬湊近了袁樵,假裝忘了自己是來挖渠的。

袁樵道:“我原與你想得差不多,唔,自認比你更知人間疾苦,我曾隨父親在外任上住過幾年。南下楣州之前也請教過一些前輩,都告訴我要務實。他們說的務實,不外是勸課農桑、興修水利,然後很重視的一條是興學校。

“沒錯呀。”

“來了就遇到楊仕達了。原來,頭一樣遇到的是兼並。”

朱寂勉強道:“那是個意外。”

“是意外。意外之後呢?我想勸課農桑,農桑是什麽樣子的?我以前只在書裏看到過,騎在馬上看到後,然後呢?百姓心裏想的是什麽,我不知道。”

朱寂為了不幹這讓人瞧不起的粗活,東拉西扯:“怎麽會不知道呢?不外是減賦稅,這個朝廷免了他們今年的稅。再有風調雨順,遇到一個愛民如子的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