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已修)

臘月三十,除夕。

襄陽城的街道徹底冷清了下來,路上沒幾個行人,酒樓裏的人也更少了。

離家近一點兒的小廝、夥夫、廚子前幾日都歸了家,樓裏只剩下幾個光杆子,坐在大廳裏打馬吊鬥牌。

田甜一個小丫頭自然和他們玩不到一起去。

她和了面,剁了肉餡一個人坐在靜處包餃子。雖然眼睛落在手上的活兒在,可心思早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將近正午,屋外點起了炮仗,從城南炸到城北,嘈雜的人聲也聽不見了,唯見到半空中飛躍的紅屑。

葉知秋靜靜坐在廊檐下,身邊的樹枝子探過來,上面點綴著一點兒水紅色的梅花,五十四個瓣,絲絲細細的花蕊沉沉的垂著,被屋外的炮仗聲打的一顫一顫。

桌上的吃食是昨日在外面買來的,早就冷了,上面泛著冷油。葉知秋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下。

屋內沒有別人,即使他喝的是瓊漿玉液,好喝的緊,也沒有個能說說話的人。

上回他誠心邀請田甜同他一起過除夕,田甜應了,卻不曉得會不會來。

也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往日他對她說了那麽多令人傷心的話,就像是在她的心口裏紮了釘子,哪怕把這些釘子給拔了出來,那些紮痕還是存留在裏面的。

忽然,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聲音不大,卻很執拗。

葉知秋起身開了門,田甜低著腦袋提了好大一個食盒,見門開了,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少爺。您吃了麽?”

葉知秋微微勾起唇,又抿下去,搖搖頭。

田甜真的是長好了,臉上的肉填了起來,皮膚也不如以前那般蠟黃,現在白了很多,可能是一路小跑過來的,臉上微微有些紅。

她今日穿著大紅暖和的棉布襖,整個人看上去很喜慶,好像年畫裏的娃娃一樣。而葉知秋長手長腳站在那,大氅裏穿著一件薄如蟬翼的長衫,半遮住精致的鎖骨。門外的風灌進來,他怕冷微微縮脖子。

田甜個子不高,剛及葉知秋的胸膛。擡頭的時候,平直的視線正好能觸及到他的鎖骨。葉知秋有點兒瘦,卻不柴。骨架的起承轉合無不完美,更不用說那精致的鎖骨染了日色的清輝。

只看了一眼,田甜就羞紅了臉,心裏像是蚊蟲縈繞一樣,亂糟糟的,她飛快垂頭,擡手將食盒提起來:“今天我包了餃子,還是熱的。”

葉知秋讓開半截路,田甜躥的像兔子一樣,進了屋,手腳利索的將碗筷擺好。將東西布置好,田甜準備拿著食盒去廚房。

葉知秋卻在她身邊坐定,激的她渾身汗毛直豎。田甜摳著食盒,葉知秋看著她,暗嘆一口氣:“坐吧。”

田甜磨蹭著腳。

葉知秋拿出紙筆:“今日是除夕,我們別分貴賤,屋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咋們一起過個年。”

田甜只能硬著頭皮坐下了。

今日她做了不少的菜,樣樣都是合著葉知秋的口味兒做的,葉知秋只掃了一眼,便覺得心頭似有暖流湧過。

他伸筷子夾了一口菜吃,見田甜木訥僵硬的端著碗,似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早就備好的紅包擱在田甜面前。

給她的?

田甜瞪大眼,端著碗,一動不動。

葉知秋抿了下唇,寫道:“拿著,壓歲錢。”

田甜將碗“咯噔”一聲放下,嘴巴張大。

葉知秋耐著性子又寫道:“快拿著。”

真的,真的是給她的?

田甜拿著紅包,揣在手上,感覺像是在做夢。

她很久沒有收到過壓歲錢了。自後娘嫁過來後,親戚便忽視她,只給她弟弟壓歲錢。她早在心裏告訴自己,她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再收壓歲錢,可葉知秋還把她當個小丫頭片子。

田甜緊緊攥著紅包,眼淚搖搖欲墜。又發覺這個大好的日子,哭泣約莫是很晦氣的,忙的揩揩眼皮,朗聲道:“謝謝少爺。”

“嗯。”

葉知秋淡淡的勾了點兒尾音,心情好的不得了。

他幾乎能想象到田甜拆開紅包時那興奮的勁兒。他再次伸筷子夾菜,猛然覺得這丫頭的廚藝真不錯,笑起來也喜慶,讓人心情都舒坦了不少。

*

吃罷了團年午飯,田甜便悄悄躲到一邊兒將紅包拆開了。

摸在手裏厚厚的一疊,可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些什麽。

將紅紙撕開,首先看到裏面是張蓋了紅指印的契書,田甜只看了一看,便覺得自己的心要從自己的嗓子眼裏給跳出來。

她的賣身契!

葉知秋竟然還給她了。

紅包裏還有東西,田甜翻出來看,裏面是百兩紋銀的票子。葉知秋對她當真是大方。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他要是把賣身契還給她了,她便是自由身,哪裏還會受他的拘束?

田甜的心亂糟糟的,本來她對葉知秋的認知,是個脾氣差被人寵壞了的公子哥兒,可如今他將自由身還給她後,他的身後仿佛就渡了層佛光,連那張寡淡的臉都好像生了些祥瑞和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