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些話不輕不重,恰恰落在葉知秋心裏最脆弱的地方。

他厭惡京城裏那高高的城墻、厭惡那裏面的陰謀詭譎,可是他知道,縱使他再怎麽努力的想把自己從那個肮臟的泥潭裏摘出來,他始終屬於那。

只因為他的身上留著那個人的血,這是他骨子裏都不能更改的東西。

顧斯年淺淡笑笑,對他粗魯的行徑毫不在意,甚至慵懶的靠在墻上任他扯著自己的衣襟:“大皇子莫生氣,鄙人只是想和你談買賣,縱使買賣不成,看著田甜在這兒做事的份兒上,咋們仁義還在,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葉知秋在他說出“田甜”兩個字的時候,眼睫飛快垂了一下,默了瞬,松開顧斯年,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寫道:“你究竟想怎樣?”

顧斯年慢悠悠從墻上撐起自己的身子,徑直坐在八仙椅上,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道:“大皇子請放心,我要做的是一樁雙贏的買賣,為你好,也為我好。我瞧著京城裏那兩母子將宮裏鬧得烏煙瘴氣就覺得不爽快。前些日子,他們將皇上身邊懷了子嗣的小嬪妃活活打死在乾坤殿內,氣的皇上扶墻揚天慟哭,卻又無可奈何。若是有朝一日,他們得了大統,怎麽會容得下你?”

葉知秋漆黑的眼盯著他,一動不動,仿佛他所說的都與他無關。

顧斯年也不得不佩服他這泰然的性子,也是,能在暴戾恣睢的趙貴妃眼皮子底下長到這個年歲,沒有點兒本領怎麽能行。

他想著,又輕笑道:“不如,我助你登上大統,替你掃清身前的障礙,待你稱帝後,給我加官進爵賞賜萬扈、惠澤我的族人如何?”

聽到這,葉知秋的眉頭忽的松掉。他勾起唇角,笑的譏諷,提筆道:“顧先生找錯人了,知秋此生不會再插手宮闈中任何事,若你當真有次野心,不如去找二皇子,我想他大概是很有興趣。”

寫罷,大力將毛筆一擲,看也不看顧斯年一眼,疾步將門一開。

風從外面灌進來,外頭站著眼睛紅紅的田甜,手裏拿了個托盤,裏頭放了兩盞甜湯。

甜湯見葉知秋臉上戾氣頗甚,以為他在向她置氣,兀的心裏一慌,叫道:“少爺。”

葉知秋垂眸,看著她的托盤。

約莫是春日的風熱起來了,吹得田甜臉頰稍紅,她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的鞋子,說:“廚房裏燉了甜湯,喊我給你們端過來。”

葉知秋點點頭,想說什麽,但心裏實在焦躁不已,從她身邊錯開而去。

他走過,身上獨有的清香化作一縷挑逗的風躥到田甜的鼻尖,有些癢。

今日她爹來找她的茬,若不是葉知秋和顧先生替她攔著,怕是她的銀子早就被他爹刮幹了。所以,她便特意燉了甜湯來給他們喝,以表自己的謝意。

可少爺走的時候連步子都沒停頓一下……

田甜不知為何,感覺有些難過,心裏悶悶的,像置身在潮濕的陰雨天。

忽而,眼前的視線暗了下來,顧斯年站在她面前,眯著狹長的眼,背著手看著她手裏的托盤:“兩碗湯?有一碗是給我煮的?”

田甜連忙點頭。

顧斯年修長的手捏起一盞,嗅了嗅,抿了一口後轉身進了屋:“唔,味道真不錯,謝謝啦!小甜甜。”

這人,怎麽總喜歡像逗狗一樣撩她。

田甜低頭,沉默地盯著托盤裏剩下的那碗湯,捏著托盤的指骨緊了緊,最終化為一嘆悠長的氣兒。

沒事,不喝就算了吧。

她轉身準備下樓,卻看到一雙黑色的皂靴。驚愕地擡頭,面前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是去而復返的葉知秋,他呢喃,欲言又止,明亮的眸落在田甜臉上,閃躲地偏到她身邊的花瓶上。

田甜感覺他在找什麽東西?遲疑的朝周圍看了看:“少爺?”

葉知秋沒說話,伸出手,端起碗昂頭一口將甜湯喝完,再“咯噔”一聲將碗放在托盤上:“很好。”

像誰趕著他一樣,說完便飛快的下了樓。

田甜站在原處像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

少爺這是在做什麽?難道他只是回來故意喝她煮的甜湯?

不會吧?

他是那種人麽?

不過想到近期的轉變,田甜心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沒這種可能……

葉知秋像逃一樣出了“再回首”酒樓。

適才他氣急,連田甜手裏端的湯都未留意,後來走到半路越想越是懊悔。

他好不容易才和田甜修復了一絲半點兒的關系,若此次又讓她傷了心,她豈不是在暗地裏又默默記她一筆?

他折身返回,將甜湯喝完,看到她微微上翹又慌忙抿下的嘴角,突然覺得自己那顆心像被螞蟻小鉗子夾了一下。

癢的厲害,不過,倒是怪舒服的。

*

春十三回去,先拿著根柳樹條子將院子裏初開的桃花打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