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白府

暮色終於籠下來時候,唐糖趁屋外暫無動靜,悄悄強撐起身。

捂不出汗,那便練一身汗出來看看。

眼前尚且犯著暈,她也很怕摔下來砸痛了自己,背後特意倚了一根床柱子。紀理進屋時,看見的就是這個病歪歪的家夥在那兒紮馬步。

“唐小姐真是無論何時都不忘折騰,病成了這個樣子,還記得強身健體。”

唐糖一天沒見著此人,早琢磨了一千種打算,聽見了沒理會。距離應卯只剩下一個時辰,一會兒就算當著他的面殺出門去,那也得有力氣殺才是。

她眼觀鼻,鼻觀心,凝神提氣……可就是不見一滴汗。

“唐小姐有這個練功的工夫,不若打點打點行裝,一會兒好跟我去遂州。”

唐糖這會兒練得很穩,身子紋絲不動:“落井下石來了?你有完沒完?說了不會去的。”

“不去遂州,光靠田差官那住在田七巷的面館小堂兄,就能保住飯碗了?”

唐糖乍驚,猛一擡頭:“你究竟是如何知道這些的?”裘寶旸萬不會賣了她,那會是誰?

紀理滿臉寫著不屑:“唐小姐最好是問,我是如何不知道這些的。哼,看來我先前的話……唐小姐全當作耳旁風了。”

“什麽話?”

“唐小姐,我一直以為,惟有你我好好活著,逝者方得好好安息。”

唐糖被他一激,實在泄了大半的力氣,無力地坐在榻沿垂首半天,道了句:“那只是大人自己的想法。”

“唐小姐是怎麽想?覺得只要有你可憐的杯水車薪在,呵呵,沉冤即能告破,這個世道便能洗得清明了?”

“我不曾這樣想。”

“你想做什麽?你能做什麽?”

唐糖急了:“世道是黑是白我不管,我又不是一無本事之人,您怎麽就認定我一定沒用?就算能幫上他一星半點的忙……”

紀陶從前總笑話唐糖懶,他常說的一句話,你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你不行?

紀理繞去榻尾,冷不防從夾縫中抽出一疊皮紙來:“就憑唐小姐每日在屋中擺弄的這些皮影戲?”

“你!”

紀理往她身上輕蔑掃視幾圈:“唐小姐做假,也當做得再像一些。哼,皮影中這般豐韻少婦,恕紀某眼拙,至少在府上,我是見所未見。”

唐糖面上漲得通紅,下意識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身子,近來確實又瘦了一圈。夜出早歸,又沒什麽湯水落肚……本就是在所難免。

“在大人眼中我自是一無是處。反正我也什麽都沒有,便也什麽都不怕。”

“唐小姐愛擺弄什麽玩意兒都好,無論如何,只要你跟了我去遂州,我答應萬事都不管你。”

“你最好現在也別管,這個京城,我是斷不會離開的。”

“唐小姐不肯面對現實,可是因為厭惡紀某?”

唐糖給他一記白眼:“你好大的能耐。”

“唐小姐……你該學會認命的。這個世上人來人走,紀陶走了,現實中卻有我這麽個惹人生厭的丈夫。你要認命。”

紀陶紀陶,她藏著掖著繞著,舍不得讓他再提一回,這人卻是非提不可。

唐糖咬唇強忍,終究怒不可遏:“這個名字您覺得自己真的還配提?能不能麻煩您滾出去?”

紀理當真依言,行至門前,又道:“天快黑了,在門外等你。男裝也好,出了城要騎馬走小道……已為你備了小馬。我在京城之事已了……呵呵,大理寺那邊,已讓你那田小堂兄,替你回了。”

唐糖怒抓了枕頭就往門前扔去,沒力氣扔不遠,她還想隨手抓了椅子來扔,別說扔了,踢都踢它不動。

“回了又能怎樣?我便是留在京城要飯,也不會甘心被你這種無恥之徒囚禁!”

紀理轉過身:“後悔嫁我的話,當初那又是何苦?嫁雞隨雞的道理,唐小姐這麽大的人,早當明白。為夫雖及不老三那般溫情解意,能言善道……只要你乖乖聽話,你的那些小心思,我可既往不咎。自己的老婆,紀某還是願意疼的。”

唐糖血氣上湧,咬得下唇滲血:“什麽事情到了你的口中,都能變得如此齷齪!”

“唐小姐以為我是在同你商量?速速打點一下罷。”

唐糖隨手抹一把唇角,怒極反笑:“呵呵,我怎麽覺得需要認命的人是大人您。”

紀理挑一挑眉毛,願聞其詳。

“你最好認命,現實中就是有我這樣的人。我這樣一種,一意孤行執迷不悟頑固不化不撞南墻不回頭……寧肯死都不信紀陶死了的混蛋!認命罷。”

臉孔仍是冰的,熱淚滾落下來,便燙得灼人。額角的汗珠子隨著淚水一通逼出,簌簌滾落。

“紀陶……”

“你這王八蛋,不許你再提一句紀陶,紀陶沒有你一半婆媽!大人不就是怕我留在這裏給你添事?”唐糖顧不得擦淚擦汗,橫下心道:“可以!橫豎您今日也不怕臟了手,便領著唐糖我的屍體,一同上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