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冷雨夜

唐糖奮力調那一碗藥,直至湯色由淺白變深棕,她探一探溫度剛剛好,轉頭就端了去:“喝罷。”

紀理一直埋頭奮筆,頭也不擡,強壓怒意,低哼一聲:“你要我怎麽個喝法?”

唐糖全然會錯了意,喝法……

她直接想起了梅子酒,這個人就是這樣別扭的。她沾口藥嘗一嘗:“大人,其實口味還不錯啊……”

紀理頭仍未曾擡:“哼,有工夫說這些風涼話,不如坐我身邊,幫忙將這些塔身圖描一套下來,唐小姐平常做機巧時,手繪的那些圖尚可入目。”

唐糖只一味盯著藥碗,奮力一捏拳頭,一不做二不休,咕嘟抿上一口,湊去捧起他的臉,撬開……就這麽渡過去……

他懵懵受了那一口,擲筆厲罵:“瘋丫頭,藥是可以渾喝的?”

唐糖難得見紀二這副狼狽形容,連嘴角都掛了藥湯,覺得煞是有趣,便湊了去舔一舔:“口味真的還好,微苦帶酸,酸裏帶甜,甜中猶帶酒香。就和大人這個人一樣,初看糟糕得簡直不堪下口,須得慢慢品,才覺出……其實別有洞天。”

“哼,真是愈發的會罵人。”

“我這樣有難同當,二哥哥竟不領情麽?”

“這種有難同當不要也罷。”

“不由得你不要,乖,一會兒找糖給你吃。”唐糖只道他諱疾忌醫,不予理會,邊哄著他邊又抿一口,捏了他鼻子繼續渡藥汁。

初時他自是抵觸得要命,她送了進去,卻極調皮地溜溜地往內一滑。然而藥酒的汁是暖的,本來煩躁極了的身心,被她這麽一撩,倒似是開了一息之火在那兒慢慢煨著,漸漸煨酥了,再後來……便濃得化不開去,相融無間。

這一碗藥實在也太少,頃刻便渡盡了。

“好啦,又不苦,一會兒再尋糖給你吃。要描圖對麽?沒問題,大人這裏可有炭枝?筆墨也一並借我用用。”唐糖圓滿地替彼此擦了唇角,立時提了筆,著手投入替他幹活。

他渾身上下瞬時空落落的,卻偏生因了熱藥酒下肚,呼呼冒火。

“哼,你先過來。”

唐糖已然鋪開了紙,看他的別扭樣子十分難受,抹了眼睛勸:“過來作甚?不要了。同我還這麽死要面子,你再怎麽丟臉,我總是疼惜你的。”

他氣死了:“你過來再說……”

“我發誓今天絕不會再碰一下大人!”

這個小混賬。

“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也知道你方才分明是痛的……”

“你懂什麽。”

這種事情如何同她解釋!

“我不懂?我知道你有傷,回家這幾日夜裏睡不好,我特意尋了很多醫書來看。我還知道……這種時候氣血上逆下竄,最易錯行,於舊傷十分不利。二哥哥,咱們真急這一時?慢慢來不好麽?”

她還看了書!他真是連脾氣都沒了:“哼。”

唐糖埋頭描塔身圖,裝作漫不經心道:“我能跑了麽?照裘寶旸的話,我被你勾得五迷三道的,自打出了那個墓,心裏頭全都是你,瘋了似的。”

唐糖很執拗,他只得試圖平心靜氣,忿忿重新提了筆:“我竟不知自己有那麽好。”

“誰說你好了?”

“……”

唐糖擡眼看看他:“也不是沒一點好,大人十分接地氣。”

“唐小姐不必說得如此委婉。”

“好罷,就是臭毛病一堆,故而一伸手就摸到了,踏踏實實,有血有肉……”唐糖正笑著要伸手去撫他的臉,卻忽然驚喚:“真的有血……大人您在流鼻血!”

她急尋絲絹去替他擦拭,他卻早就不以為意伸雙指摁住了印堂。被擦去的血跡極少,鼻血很快就被他自己給止住了。

“是藥不對路麽?大人似乎也經常……流鼻血?”他處理鼻血的手法熟練極了的樣子,她以為只有紀陶從小易流鼻血,並未曾聽說過二哥哥也是如此。

他不語。

唐糖很是自責:“二哥哥……你要不要躺一會兒?”

“不必,你給我找一壺涼水來喝。”

“這大冬天的……”

“那就算了,反正將我弄死,哼,你們這夥人就全都安心了。”

唐糖心疼極了:“我去給你倒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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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崔先生絕不是庸醫,從唐糖那裏聞知紀二流鼻血的事,紀方很是替人家委屈:“二爺無論如何不肯依了崔先生診脈,光靠望診,確然是不準的。”

崔先生很是自責:“想來想去,老朽估計還是大大地用錯了一味藥。”

紀鶴齡卻道:“紀方,往後不必一意迫著老二吃藥,他不肯診便不診,不願吃藥便不吃藥,他自己有分寸。”

紀方勸:“可是二爺的舊傷……”

“有了媳婦什麽傷都好了,小孩子聽我們一幫老頭在這兒談論他們這個,還不被我們羞死。聽我的,往後不用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