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茯苓子

紀陶面子上樣樣依著唐糖,寨子再大,她能玩的她都玩遍了,悶死了都說不服他帶自己出去走走。

不論別的,單說這個坐不住的心,唐糖就忍不了,偷偷同裘寶旸訴苦:“現在寶二哥看出草木皆兵的人是誰了麽?我覺得我們家老狐狸變了。”

裘寶旸驚訝道:“變了!怎麽可能變。你這時候跑出去被人抓了吃掉,你們母子三條命,你要他如何擔待?這不是要了他的命麽?”

“萬一……那老禿鷲的人進犯來寨子裏頭,我們人少是易逃生,可滿寨子人的性命,紀陶再能耐,又當如何擔待?要是沒有這裏的人,我們連麒麟肉是什麽都蒙在鼓裏,現在弄了個半懂,反倒要連累人家……”

“他們當你是自家人,並不以為這是連累……”

唐糖淚湧出來:“現在我才有點明白,我祖父臨終那些話的用意……我當初也許連紀陶都不該去尋,就該永遠亡命天涯的。是不是我愈不懈追尋那個答案,就愈有更多人要陪著我倒黴?若我死了,那什麽麒麟肉,也便不存在了,紀陶也落得清凈。”

裘寶旸聽不過去,勸道:“你可千萬不能這麽想,這真會要了他的命。哥替你去說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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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二爺是個實誠性子,果然說一不二跑去:“紀陶,糖糖是放養大的小孩,又不是大宅子裏憋大的閨秀,現在除了窩在屋子裏翻書,只要一喊悶,就被你拖著去寨子北角捉迷藏。捉迷藏!哥都要被你臊死啦,多大的了人你還玩這個。”

“你不懂。”

“哥不懂什麽?就你最有情趣,你那個扮海盜用的眼罩哥已然試過了,你那個扮土匪用的小胡子哥也已經玩過了,還有那個扮道士用的帽子和拂塵……就算哥戴著沒你俊又如何?再俊的牢頭,看著照樣生厭。”

“……”

“哥歡喜的人要是也能歡喜哥,哥保證不會把人家關在籠子裏,專門替哥生孩子。”

紀陶失神片刻:“糖糖真這麽想?”

“不然呢?唐糖從前總說你最好,從來最把她當個人物,上房揭瓦你不但容得她,還會陪著她一道去,現在倒好,恰恰相反!把人弄到手了原來就是這個樣子的?那還不如不要被你得手。”

“寶旸,去年自地牢逃離之初……我只是覺得,此生已失了為自己活下去的資格。頂艱難的時候,也並非覺得磨礪了多少性子、增益了幾多本事,卻是漸漸了解自己不過是又渺小又無能。半人半鬼,心如死灰。”

裘寶旸訝然嘆氣:“哥總道我們三爺無所不能,不想……”

“後來我身邊重得糖糖,她一直在找尋我下落,而明瑜公主於她的墓穴中設了一個迷局,她便為齊王招了去。”

“就是去年秋天,糖糖告稱回鄉,不知所蹤那一回?”

紀陶闔首:“逃生時分,糖糖已知死局,她連我是誰都沒弄明白,卻蒙騙我說‘二哥哥,我會同你一同逃離冰室’。我捅開冰層的那個瞬間,意識到糖糖所在那間主墓室正疾速下沉……”

“你信上並未說得這等驚險!”

“那一刻我全無法子思考,只覺得七魂六魄皆凍作了冰。”

“哥……稍有些懂你。”

“我死撐著沒對她承認自己沒有辦法。可我再沒有辦法,也不能送她去當別人的盤中餐。”

“這個哥真的懂。”

“我如今最憧憬的是,再過十余年,要如何打斷那些看上我閨女的混小子的腿。”

“我們三爺從前的淩雲志,現在光靠打斷幾條小子的腿就可滿足麽?”

紀陶一派過來人的老氣橫秋,拍一拍寶二爺肩頭:“人都是會老的,待你當了爹就明白了。”

“哼,三爺專挑不開的壺提好了。”

唐糖早就潛在帳外傾聽,聽得心碎痛楚,淚如雨下,得個生死相依之人,已是怎樣的幸運,還作什麽?只為求紀陶心安,她也當……權當磨練耐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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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寶旸沒休息幾天,被紀陶差使,要跑去辦一件極端沒譜的事情——翻山越嶺,往東數百裏,去尋一個叫做茯苓子的老道。

唐糖尚且記得:“就是去年冬天,寶二爺你拉著我同杜三胖喝茶,你們說起過那個紀陶的道士朋友,那個號稱兩百多歲的江湖騙子?”

“哥瞧著不像騙子,挺靠譜一個老道,胡子眉毛全白,就是皮相年輕。”

唐糖譏諷:“皮相看著二十多歲,實際二百多,聽上去還真是靠譜呵呵……”

裘寶旸卻很信服紀陶:“你就說我們三爺靠不靠譜罷?”

“你這屬於盲目崇拜。他二哥在西,大哥失蹤的地方也在西,他讓你往東去尋個老道,難道找他西行作法將他們全捉出來?紀陶貪玩慣了的,肯定是寂寞了,找他的朋友來瞧他。唉,我好可憐,我就沒有人來看我,家人都死光了,秦驍虎算我朋友,他肯定不會邀了人家來,趙思危總算我半個朋友,老狐狸這個醋壇子,更不肯鳥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