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後來,我偶然得知,那天晚上我離開包廂後,裏頭的人便議論起我來,不過,只算一個小小插曲,其中有人說我長得像昭和時代的女明星。

意思是說我老土?

我懂我懂,就像近年流行復古的濾鏡修飾照片,是一種誇獎。

一開始外公外婆是反對我去做演員的,他們認為我應該專心完成學業,然後在大公司實習,成為坐辦公室的白領。

在他們的觀念裏,演員沒有光環,只是一種職業,而且等於累死累活,又賺不到多少錢,出門還有狗仔跟,不管你做什麽都登報,沒有隱私可言。

我和母親在內地生活的時間久,以我們之所見,當明星真是光鮮靚麗,甚至不用大紅大紫,小有名氣已賺得盆滿缽滿。

既然是方柏安邀我入行,不可能只讓我做個小龍套。

多讀一些娛樂周刊就會知道,我的伯樂,方柏安,乃是太豐集團董事長季子,從小送往英國留學,十八歲做投資,二十二歲與友人合開公司,三十五歲的年紀,仍是一派瀟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小道八卦說,他連叛逆期離家出走,都是跑去法國跑馬。萬千寵愛集於一身,沒有嘗過人間苦楚,自有一種貴公子氣質。

那時我的經紀人也直言,我真夠好運的。

盡管家人有些不贊同,我依然決定邁出這一步,如此,才有了今天的湯奕可。

我的粉絲朋友們應該都知道,我喜歡藍色。

在我眼中,方柏安是Nile Blue(尼羅藍),介於綠色與藍色之間。好像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模模糊糊,模棱兩可的,又摻雜很多東西,有時,還不止是兩個人的事。不再有青春期的輾轉反則,一定要聽到對方說出一聲“我喜歡你”,心才落定,就能落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也許,是他邀請我出入高級餐廳,他笑起來像是個play boy,卻格外有分寸,從不唐突我,最親密的舉動,只是揉揉我的頭;

也許,是他讓我挽住他的胳膊,走進私人酒會,領略聲色犬馬,卻不讓我沉迷,超過淩晨一點鐘,就要送我回家。他的朋友開玩笑說,小心點,不要丟了水晶鞋。他只笑不反駁,令我浮想聯翩;

再不然,就是他帶我到一位著名導演家中,喝下午茶的時候,他嘴銜一支香煙,坐在鋼琴前,彈出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

我走過去,靠住鋼琴。

他擡眼望住我,輕輕挑眉。

我老實回答,“不會彈。”

他握住我的手腕,忽然將我拉到他的腿上坐著,他拿下香煙,帶著我的手放在琴鍵上,煙草熏過的聲音落在我耳邊,“我教你。”

從好萊塢占領香港電影市場開始,港片的黃金時代像一捧流沙,流進歷史的長河中,再也撈不起來,一眾香港電影人紛紛把目光投向內地。

然而近幾年來,內地電影市場大步流星地發展,電影產量與日俱增,無論好壞,有勝於無,到了二十一世紀,內地儼然成為全球電影的巨大票倉,新銳導演,新人演員層出不窮。

香港電影業想來分一杯羹,必須制作合內地觀眾胃口的影片,同時,不放棄栽培‘自己人’,我正是其中之一。

他們優待我,亦是另一種限制,我想接洽港圈以外的制作團隊,幾乎不可能。

我的銀幕處女作,黃子凡導演的《飄縱口紅》,是一部動作、劇情、輕科幻,還有一點賽博朋克風格的電影,票房沒有名氣大,但是還過得去。黃子凡導演的名頭,仍是響亮的。

不過,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這一部電影,為我帶來的最佳女主角提名。

聽到這個消息之時,我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有人給我買獎了?

接著我想,我已經跟方柏安鬧翻了,不會有人給我買獎了。

為什麽我在第一時間認為這個提名有貓膩,是我清楚地記得,第一天在片場,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令黃導很不滿意,連著幾天下來,我還是沒有半點長進,他直接將劇本砸在監視器前,起身走人。

經紀人安慰我說,黃導是大導演,有大脾氣,誰都領教過,不是你演的不好。就怕我當場哭出來,然後找方柏安告狀。

其實,我的情緒波動不大,甚至很同情黃導,我是制片方定下的女主角,他不能換人,可他是出名的性情中人,把他惹急了有可能辭職不幹。

黃導這一走,叫整個劇組停工,據說他與編劇老師徹談一夜,大刀闊斧地改劇本,耽擱了五、六天,最後送到我手上的劇本,仿佛殘留著剛剛從打印機裏出來的熱度。

再次接到拍攝通知,我是打起精神提早到現場,請其他演員幫我對戲,發誓做個好好學生,起碼不能逼老師重印考卷了。

一轉眼,電影殺青,一束鮮花送到我懷中,周圍響起祝賀的掌聲,經紀人帶著我到處合影,我始終在狀況外,好像才找到一點點感覺,距離變成片場老油條,還差十萬八千米,就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