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病好了?

一路上墻角的古磚透露出來它的滄桑,但門窗描漆卻還新凈,墻頭的爬藤也很規整地在生長,影壁下的小水池也能清楚見得著底下水草和錦鯉。

由此不免使人猜想,這管家的主母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的。

而天井裏隨處可見的三人環抱的香樟樹,各處門楣上出自名家的題匾,以及縈繞在空中的上好的沉水香,則都說明了沈家絕非暴發而起的京中新貴。

照大秦的貨幣價格,上好的沉水香須得數十兩銀子才得十盤,眼下雖已改朝換代,然物以稀為貴,想來也差不到哪裏。

但是,這樣富足的人家,卻做得出讓自家二房一脈,住在小破落院裏被下人登鼻子上臉的事。

沈羲的父親沈崇信是前朝的進士,大周開國皇帝李錠帶著族人起兵那年,沈崇信剛剛考上庶吉士。

按說新君不用舊臣,但這場戰爭不似別的,用珍珠的話說,這是場“替整個拓跋族雪恥”的“正義之戰”,所有的拓跋族人都是光榮的,也是有權利為自己的民族奉獻所學的。

因此與其余同在大秦朝廷任官的拓跋官員一樣,即便是曾為亡國君的門生,但定國之後,沈崇信也仍從庶吉士出來後便風光入了六部。

大周定國造福的是拓跋一族,不是天下人。

但不管怎麽說,沈家卻是因此而起來了。

不出五年沈崇信又任了吏部郎中,是沈家三子裏唯一留任京師的。

他與夫人胡氏同年逝世之前,曾一直掌管著庶務和中饋,住著府裏人氣最旺的抿香院,是沈家客人尋訪最多的,也常常被沈若浦在外自豪地稱為“我們家唯君”,更是沈家家底最殷實的一房。

然而他們過世後,二房地位一落千丈,沈羲姐弟被沈若浦以奉孝之名,下令帶著家仆等前去京外祖墳所在的杏兒溝住下,中饋大權則由三太太紀氏接掌,那些家當也只剩下包括瓷枕在內的幾件薄產了。

至於傳說中的“百畝良田,旺鋪別鄴”,竟都已不知所蹤。

如今唯一能確知下落的,只有胡氏的嫁妝,至今仍鎖在公中大庫裏。

而抿香院,則早已被鎖起來了。

二房地位喪失已是事實,但沈羲心裏仍有疑惑。

事實上當時她更想直接問,沈崇信和胡氏究竟是怎麽死的?

二房落到這樣地步,必然跟他們的死有著莫大關系。否則不可能在他們死的前後有著這麽大的差距。

虎毒不食子,即使是隔著代,沈若浦但凡不是真的鐵石心腸,也不可能在親生兒子死了之後這般苛待自己的孫子孫女。

當然,本來一開始她並沒有多想,只是每每當她話題觸及到這裏,珍珠都敏感地將之岔開,這才引起了她的懷疑。

只是她又不能逼著她開口,為了不引起懷疑,只能先把這疑問壓在心底。

沈羲把所見事物盡收眼底,很快到了萬榮堂外。

這是沈家的正院,自然寬敞,門口進出的下人都沒見有斷流的。

站在院門內打量兩眼,正準備去往上房,斜次裏卻走出個彎月眉的丫鬟,到了跟前說道:“姑娘怎地才來?老太爺正在外書房裏等著呢,快些去吧!”

丫鬟個子比沈羲高出半頭,且直著腰,說話時手裏汗巾也跟著揮來揮去,這樣不敬,她自己卻不覺得。

沈羲也沒說什麽,盯著她看了兩眼,便就轉身出了門外。

珍珠見沒了人,忍不住小聲嘀咕:“也就是如今她們敢這麽著,要換著從前試試?哪次來咱們抿香院,不是隔老遠就‘姐姐姐姐’地套近乎的!”

沈羲目光從她臉上掠過,沒動聲色。

從前二房當家,下人們當然唯二房之命是從,就是她們這些丫鬟也跟著高人一等。如今不但沒了權,且連基本地位都沒了,失去了巴結的價值,她們當然不會費那個精神再來追捧你。

良心於勢利人來說,算得什麽?

倘若她手上還有大把家底——

二房的窮她早就心裏有數的。但是沈崇信為官多年,積攢下那麽多私產,卻在死後幾乎不剩分文,且連下落都沒有,這未免太不應該了。

她算得到來正院的路,卻不知外書房在何處。

好在珍珠渾然未覺,她只需要隨著她的動作往前走就好。

但順利到得寶墨二字匾額下時,書房裏傳來的喝問聲,終於還是說明來晚了。

沈羲到達門前,角門下沖她射來幾道毒光的丫鬟,正是先前讓她踹過膝蓋的沈歆的人。

“二姑娘來了。”

門內丫鬟撩起簾子,就有夾著笑音的通報傳出來。

這丫鬟雙手勾著簾子,臉在笑,眼裏卻清清涼涼,目光在沈羲臉上一瞥,就看向別處了。

沈羲看了眼她帶了幾分淩厲的唇角,擡腳進門,只這一掃,便把屋裏情形看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