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張思芮跟同事周小年在嫌疑人家樓下蹲守了近二十個小時,終於在黃昏的時候把戴著口罩鬼鬼祟祟回來的男人給蹲到了。兩人按照程序首先亮明了警察身份。人高馬大的男人瞅著這倆人,一個女人,一個“四眼兒”,均是戰五渣的樣子,沒太放在眼裏,結果剛把周小年壓到墻上,就被張思芮橫腿掃翻在地。男人估摸著自己要吃虧,也算能屈能伸,爬起來就跑。張思芮追出去十余米,眼見他轉彎就能混進廣場人群裏,一腳踢起路邊裝有裝修塗料的塑料桶。男人在塑料桶的破空聲裏應聲倒下。

周小年跑過來,顧不上跟張思芮道謝,呲牙咧嘴地給嫌疑人戴上了手銬。他轉頭看了看雖然裝了幹涸塗料但依舊憋下去一大塊的塑料桶,暗自咋舌,這一腳要是踹到人身上,三根肋骨都不夠斷的。

兩人剛要把嫌疑人押回局裏,就接到新城分局副局長趙大千的緊急通知。趙大千要他們立刻趕往旁邊的影視城,影視城裏發生了一起揮刀傷人案。

周小年把嫌疑人拷在後座,系上安全帶,慣例吼了句“老實點兒”,轉頭按住了張思芮要開車門的手。

“思芮姐,我來。”

“嗯?來前不是答應了回去我開車?”

周小年推了推眼鏡:“是這樣,我跟悅悅最近打算要孩子,你要是不小心把我磕了碰了,我不好用藥。”

張思芮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只踢了周小年一腳,悻悻去開後座車門。

——同樣的借口你用兩年了,你對我的智商都沒有最起碼的尊重。

周小年開車不如張思芮野,但畢竟是一線工作磨練出來的,也是風馳電掣的,原本四五分鐘的路,他一路鳴著警笛兩分鐘左右就到了。車子急刹停下來後,嫌疑人不堪重負,哇地一聲吐了。

張思芮跳車及時,也不理周小年剛洗了車的“臥槽”,悶頭跑向人群湧來的方向。

新影視城由於布景宏大逼真,且周邊配套設施齊全,是各劇組的首選。而粉絲是跟著劇組跑的。往日裏他們只被允許買票參觀寥寥幾個沒有拍攝任務的園區,此刻突然發生惡性案件,所有人都趕著逃命,園區之間的界限就模糊了,真有一撮兒不怕死的粉絲逆流而上,要潛去劇組看偶像。

張思芮由於之前是便衣蹲守,此刻大步混在一堆吱哇亂叫的粉絲裏,看起來毫無違和感。當然,也只是看起來。粉絲壓著張皇和興奮,叫的是偶像的名字和千篇一律的“我愛你”,張思芮壓著火,叫的是“起開”、“走走走”、“往哪兒跑呢”、“你要不要命了”。

張思芮越往前跑,男人的吼叫聲就越是響亮,及至轉過一棟民國建築,就撞到了血淋淋的現場。

共有四個人倒在血泊裏,只有灰墻下的一個還在抽搐,其余的都一動不動,生死不明。而手執半米長刀具的疤瘌臉男人,正喘著粗氣劫持著一個大戶小姐打扮的年輕姑娘。年輕姑娘側臉破了皮,有淺淺一道血痕順著脖子淌下來,她幹張著嘴,卻漏不出一點聲音,兩條腿軟的像面條。

張思芮停下腳步,緩緩舉起了槍。

“把刀放下。”

疤瘌臉惡狠狠地盯著張思芮。

“你有種開槍。”

張思芮端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眼神也沒有,她就像看著一顆沒有生命的樹一樣,面無表情地看著疤瘌臉,重復道:“把刀放下。”

疤瘌臉似乎認定了警察沒種在人群裏開槍,反而叫囂著動了動胳膊,那鋒利的刀割斷了年輕姑娘鬢角的一縷頭發和頸側的一層油皮。

姑娘猝不及防的尖叫和張思芮的子彈同時出膛——疤瘌臉最後的表情定格在兇狠和震驚之間,他的刀“啪嗒”落在姑娘的腳背上,整個人順著子彈射入的方向向左後方仰倒,帶得姑娘也跟著跌坐在地上。

張思芮看到疤瘌臉倒下,胸口倏地一沉,就像車輛行進中輪胎碾過不大不小一顆石子。她做警察近三年,這是第二次開槍直接照人打——其實如果她當年不那麽懦弱,原本這應該是第三次。

周小年在疤瘌臉側後方緩緩收起了槍。他注意到張思芮短暫的停頓了,卻並未往心裏去——即便是局裏最資深的警察,在近距離一槍斃命嫌犯後,也是需要一小段調整時間的。

周小年深知張思芮這一槍開得合情合理。疤瘌臉情緒不穩定,姑娘突然喊叫,很容易刺激到他,而且地上橫七豎八的受害人也耽誤不起了。但局裏的談判專家再有約一分半到場,張思芮本來有機會再拖一拖的。他一面配合趕來的同事指揮影視城的保全人員疏散人群,一面有預見性地調整了自己的日程,不出意料的話,今晚跟悅悅看電影的計劃是要泡湯了——得熬夜寫跟張思芮搭档出任務以來的第十四份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