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張思芮記不清楚這是加班的第幾天了,總之,她在深夜十點半呵欠連天地一環顧,半數同事都在側——大部分都在忙這起牽連兩個省共計八名被害人的連環案。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茶缸子,嗯,還剩最後一口水,她正要仰頭喝掉,突然想起自己生理期,不甘地嘆了口氣,起身順便拿了付崇崢和周小年的杯子一起去接水。

“謝謝。”付崇崢頭也不擡地道。

“謝謝思芮姐。”周小年麻木地跟著道。

張思芮連句“不客氣”都沒有回,她滿腦袋都是文件夾裏那些年代久遠的血淋淋的照片。

罪犯有個特點,就是在奸.殺女性後,喜歡把女性的下.體搗爛,再在裏面插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這是省公安廳早年就將之定性為連環案的最重要的原因。但市公安局的駱隊和分局的趙大千都表示並不排除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罪犯實際上有兩個人,並非兩個人同時作案的意思,而是後者在刻意模仿和升級前者的作案手法。

“但也有可能是同一個人隨著作案次數增多,心態趨於穩定,你看看他作案的選址,越來越大膽,現場也收拾得越來越利索……”

“但有一個細節,2011年7月丁華明的案子,也就是連環案的第四個案子,那支玫瑰沒有去刺,那是所有案子中唯一一只沒有去刺的玫瑰。我翻案卷的時候,特別在這裏停了很久。罪犯在第二次犯案時,就已經表現出卓越的作案能力和心理素質了,不太可能有什麽突發意外讓他來不及去刺,而且玫瑰這種東西是可以提前準備好的。”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有第二個人,丁華明這個案子極有可能就是他第一次作案,他當時不知道前面案件中的玫瑰是去刺的這個細節。”

幾個人正討論著,門崗打來了電話,稱張思芮有訪客,問是否放行。張思芮詢問著訪客的體貌特征,來到窗邊一看,是霍蔚。她輕愣片刻,眼珠子周圍的霜茬兒裂開了些,道:“是我男朋友,麻煩讓他進來。”

張思芮嘴裏“男朋友”的稱呼成功地阻斷了有關於連環案的討論。趙大千、付崇崢、周小年一起望過來,眼睛裏一下子有了生機。他們這些天大量地翻閱陳年案卷,看多了殘忍、變態、卑劣、絕望,實在需要一個養眼的、美好的、性別不論的物事重啟一下大腦。

“物事”當然是指霍蔚。

霍蔚給大家帶來了大都最有名的各類吃食,酸甜口的、麻辣口的、鹽津口的、五香口的,應有盡有——最近閑賦在家的半個來月,他常常來接她,跟她的同事迅速熟悉到知道了彼此大致的口味。

“什麽時候下班?”霍蔚跟眾人一一打過招呼,轉頭望著張思芮,問。

“你就算不來,我這會兒也就是準備走了。”張思芮麻利地收拾著桌面的物品,該塞包裏的塞包裏,該鎖抽屜的鎖抽屜,無比自然地答。

周小年是個老實孩子,聞言轉頭道:“思芮姐,你剛不說要去西院宿舍將就一晚?”

“咳咳咳咳咳……”趙大千劇烈咳嗽。

“咳咳咳……”付崇崢緊隨而上。

奈何周小年腦子裏全是漿糊,並沒有理解兩位同事的苦心,他啃著霍蔚買來的芒果班戟,再轉頭吸溜著芒果牛奶,繼續道:“思芮姐,那你要不去的話,鑰匙給我吧,我值完班去躺一趟,順便給小鄭澆澆花。”

張思芮深吸一口氣打開抽屜翻出鑰匙直往周小年門面上扔。

霍蔚笑了笑,沒說什麽,轉身往外走。趙大千向著兀自跟周小年大眼瞪小眼的張思芮使了個眼色,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張思芮疑惑一轉頭,這才發現霍蔚走了。她用“咱倆沒完”的眼神點了點周小年,一把抓過自己的包忙不叠地追出去。

大家嚼著霍蔚給買的宵夜,默契地紛紛走到辦公室臨大門的那一面,各自占據著一扇窗,默默看著張思芮一路試圖去抓霍蔚的手,一路被毫不留情地撇開。霍蔚在這清淡的月輝裏不再是遙不可及的電影明星,張思芮也不再是個一落下臉色就能嚇哭小孩兒的鐵血女警,他們就是世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對……正在鬧矛盾的青年男女。

“小年啊,聽我的,在你嶽父嶽母跟前的時候,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你這個腦子和你這張嘴啊……”趙大千搖頭走了。

“小年啊,去吃點好的吧,如果你思芮姐哄不好招牌,留給你的時間就不多了。”付崇崢和藹一笑,也走了。

周小年糊著滿嘴的奶油,眨巴下眼睛,感覺有點慎得慌。

霍蔚回到家就表示要去洗澡,有意無意避開了張思芮,張思芮跟只困獸似的,悶頭悶腦在樓上樓下轉來轉去,最後福至心靈,自衣櫃裏取出自己的換洗衣物,強行闖進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