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誅宇文護(第4/8頁)

中人?伽羅在心底苦笑著想,連中人只怕都算不上,宇文赟只是個屍居高位、生下來就有了一切的幸運白癡。

“這樂運倒敢說實話。”伽羅嘆著氣,漸漸平復了適才緊張的心情。

“正是,大家也這樣誇他。”阿史那皇後只在今天才忽然覺得,伽羅有些變了,從前她每次入宮,都會與自己探討佛理,甚至共讀《般若經》,而今天,伽羅眼底的惶恐讓她發現,原來這位昔日的公府小姐、今天的隨國公夫人,對權位不無戀棧。

“可是,這樂運說的老實話,不讓大家更傷心麽?”

阿史那皇後微笑道:“那樂運真正是個聰明的讀書人,大家又問他,中人有些什麽特狀?樂運跪奏道: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便是中人,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亂。這話說得才叫妙。”

伽羅點了點頭,深覺樂運說得有理,可是,宇文赟倘若真是齊桓公一流的人物也罷了,聽女兒那天回府時流淚說起的情狀,宇文赟大抵是個已漸顯癲狂之態的少年瘋子。

他父親沉毅多智、滿懷勵精圖治的大志,卻有這樣一個狂悖荒唐的繼承人,難怪宇文邕會時時頭疼。

空曠的正陽宮裏,忽然響起了一陣陣的腳步聲,這腳步聲雖不響亮,卻沉悶而整齊,聽起來十分訓練有素,從小在行伍叢中長大的伽羅敏銳地發現,這是一支富有戰鬥力的精悍的隊伍,人數雖不多,卻個個幹練有力。

此刻,在迷蒙的黃昏雨色中,他們到正陽宮來做什麽?

隨著這陣腳步聲,阿史那皇後的臉色也變了,她雙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因緊張而顯得拘謹,聲音十分莊重地說道:“楊夫人,宮中即將開宴,本宮不能再留你了……”

開宴?

原來這些腳步聲如雷霆震動的帶刀甲士黃昏入宮,是為了開宴!

伽羅登時明白了一切,她不再多問,斂衽而出,纖長而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阿史那皇後微帶惆悵的視線中。

李圓通正在宮門內側打著呵欠等候女主人,在這個細雨紛飛的夜晚,伽羅扭過臉去,極目遠眺。

不遠處,宇文邕生母叱奴太後所住的含仁殿裏,燈燭一一亮起,燭下人影幢幢,甚至聽得見長刀在皮鞘裏鋒鳴的聲音。

這是個春天的夜晚,這是北周天和六年(公元572年)的春天,這同樣是個細雨紛飛的三月末,在獨孤信塵封已久的大司馬府裏,那些獨孤家的鬼魂們會不會繞院徘徊?而崔夫人院中那些多年未經修剪的梨樹,會不會像當年一樣盛開?

在宮門外,隨國公府的三馬安車和大冢宰府的青蓋四馬安車迎面相逢。

“退避路邊。”伽羅平靜地吩咐。

李圓通十分不樂意地看著自己府上的車輛謙卑地退至路邊的爛泥中,塗朱的車輻上濺滿了肮臟的泥點。

而宇文護那輛前呼後擁的青蓋車,卻連速度都未減一下,便呼嘯著,直沖至朱紅色的宮門前,那四匹馬飛騰的蹄間,似乎帶著一種宿命的氣息。

宮門大開,正陽宮鋪滿黃沙的寬闊馳道上,刹那間布上了大冢宰府馬車的深深車轍,那深黑的車轍一直沒入黯淡的夜色。

在長安城,只有宇文護一個人被準許在正陽宮馳道上駕車,也只有他一個人被恩準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甚至,在正陽宮裏,身為帝王的宇文邕見了這個堂兄,也得按家人禮來跪拜,在叱奴太後所住的含仁殿裏,伽羅曾親眼看見過這樣的場面:宇文護陪叱奴太後坐著閑談,而皇上宇文邕卻躬著腰侍立在旁……

宇文護一直以為宇文邕恭順得理所當然、心平氣和,他以為宇文邕是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皇帝,他以為宇文邕只是一個沒有志氣的傀儡,為什麽他從不肯正視宇文邕“毀法滅佛”的膽量和大舉攻齊的魄力?

李圓通不經意地轉過臉來,驚訝地發現,此刻,夫人仰首天際,臉頰邊竟然靜靜地流淌下兩行清淚,在這個沉黑的下雨的春晚,他有些分不清了,這到底是車帷外濺來的雨點,還是自己的錯覺?

在楊府長大至今,他從沒有看見過夫人的眼淚。

宇文護的青蓋四馬安車駛至大德殿前,宇文邕已經等候多時。

昨天他特地調開了齊王宇文憲,卻把宇文憲手下的高颎和賀若弼都調至宮中,上次趁伐齊之機,宇文邕連夜帶兵偷襲長安城不成,卻也讓他一下子收服了高颎和賀若弼兩員猛將,成為內應。

高颎和賀若弼都是宇文憲的手下,深知齊王宇文憲夾在堂兄宇文護與四皇兄宇文邕之間,進退兩難,所以今日之事,兩人雖然深知其謀,但卻瞞得宇文憲毫不知情。

“大哥!”宇文邕親切地喚道,急步下階迎了出來。

“皇上召我入宮,有何要事?”楊素將宇文護扶下馬車,宇文護也不見禮,便大大咧咧地與宇文邕以平輩口氣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