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平陳之戰

文思殿外細雨霏霏,四十八歲的高颎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和這無邊的冬雨一樣陰冷灰暗。

三天後,他即將在太廟前誓師後領大軍南下,渡江與南陳決戰。

他並不害怕與南陳一戰,獻《平陳策》多年,高颎深知,南陳皇帝陳叔寶平庸愚蠢、奢侈無道、治國無方,南朝受兵災多年,又被他獻的“平陳十策”困擾,國力凋敝,饑寒交迫,官兵離心,決非大隋的對手。

更何況此番楊堅發五十萬精兵、開隋七虎將,分水陸兩道,八路進擊,建康城,最多半年,最少三個月,便會臣服在高颎的腳下。

可身為決戰統帥的高颎,出師之時,卻覺得自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昨日,楊堅當朝下詔,任命了三位行軍元帥,分別是晉王楊廣、秦王楊俊和清河公楊素,以秦王楊俊屯漢口,清河公楊素領水軍,在壽春城設淮南行台省,以晉王楊廣為行台尚書令,主滅陳之事,這晉王楊廣便隱隱成了最高統帥,而原來說好的以太子楊勇駐淮南行台為後應,卻無故取消了。

其實楊廣雖是次子,但軍中閱歷並不如楊俊,沒見過什麽大陣仗,與楊俊相比,楊廣瀟灑不羈、雅好詩文,詩詞歌賦寫得十分出色,雖有武幹,卻歷練不多,無論從名分還是才幹上,都輪不到他來統領平陳之戰。

從名分上,應以太子楊勇為帥;從才幹上,應以秦王楊俊為帥,晉王楊廣憑空而降,統領五十萬伐陳大軍,令群臣驚愕。

本應由高颎與楊勇合力統領的平陳之戰,如今成了晉王楊廣的囊中之物,成了他即將來到的榮耀與功業。

而且,楊堅雖然當眾說過:軍中大事,一應決於獨孤公,聲明最後決策還是得取決於高颎,但高颎在軍中的職務卻是晉王元帥長史,名義上不過是楊廣手下的隨軍謀士罷了!

他真是不明白,楊堅和獨孤伽羅放著曾建過破齊之功、成熟穩重的太子楊勇不用,放著抗拒突厥多年、熟知軍務的秦王楊俊不用,卻偏偏將傾國兵力交給一個好大喜功、矯情偽飾看不出真性情的小子!

雖然楊廣現在在上上下下的口碑都不錯,但高颎卻一直對楊廣的為人不以為然。

他聽說楊廣每次去並州藩地,陛辭時都會將獨孤皇後的衣袖哭濕,今年春天,楊廣去龍首原打獵,路上下起了雨,侍衛們將油衣送了上來,楊廣卻搖頭道:“戰士們都在淋雨,孤怎能獨自穿上雨衣?”

人人都因了這些事情誇楊廣仁孝,而高颎卻隱隱覺得,楊廣未免太過矯情。

而這矯情,自然是在掩飾著什麽,是想用好名聲來博取什麽……身為二聖最寵愛的親王,他還有什麽奢望呢?

“獨孤公,皇上宣你進去。”一個內侍打開門前的簾子,退在一邊等候他。

高颎低頭匆匆走入,見皇上楊堅和獨孤皇後兩人正在胡床上半躺半坐,隨意聊著家常,他們的姿勢與其說是像帝後,還不如說是像關中鄉村的村夫村婦。

在他們身邊,懶懶地盤著一只毛皮雪白的小貓,高颎認得出來,這是西域商人進的一種長毛貓,又稱“波斯貓”,一只眼睛藍,一只眼睛黃。

獨孤皇後一手撫著貓,一手舉著本書,拿得離眼睛很遠地看著。

也許是因為操勞太過,四十五歲的獨孤皇後面貌顯得有些黧黑蒼老,即使如此,當了八年大隋皇帝的楊堅也還不曾寵幸過第二個女人,高颎倒真是打從心底裏對伽羅佩服起來:她的確有不同尋常的鐵腕和魅力。

“參見二聖。”高颎猶豫一下,仍然半跪了下去。

“昭玄,”楊堅揮了揮手,有些不滿地說道,“又來這些虛套,看來朕待你的一片真心,你總是不肯相信。”

高颎連忙起身,賠笑道:“皇上給臣的恩寵,臣一直感激於心,但君臣之分,理當恪守,請二聖恕臣拘泥之罪。”

楊堅不禁哈哈大笑,當了這些年皇帝,他漸漸不再像少年時那樣沉默木訥,而變得收縱自如起來。

他擡了擡手,命內侍又搬進來一個銅絲羅罩的薰籠,殿裏登時暖和了許多。

伽羅似乎沒有察覺到高颎的來臨,她仍然帶著些懶散,靠在胡床裏,讀著手上的一本諸葛亮的《論前漢事》。

楊堅卻直起身來,摸了摸頦下那部摻了白須的長髯,笑道:“朕也老了,昭玄一眼看上去,卻還像當年的翩翩美少年,唉,這些年來,朕待你確是一片摯誠,朕待兒子們也不過如此罷了,昭玄,說句你不生氣的話,你在朕心裏,也仿佛是個聰明懂事的兒子。”

這番話說得高颎有些哭笑不得。

他與楊堅同齡,只小幾個月,二人的父親也是平輩之交,所以論起輩分,他與楊堅算是同輩,什麽時候起,自己已被楊堅認了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