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子初長成(第4/8頁)

“報,獨孤公求見。”簾外,一個侍女低聲奏道。這兩個月來,伽羅總覺得頭痛失眠,不許她們在殿裏大聲說話,地下也重新鋪了加厚的氌氆,連養在身邊的那只波斯貓,也嚇得不敢出聲。

“宣。”

高颎低頭走入文思殿的外室,只覺室內一片岑寂,似乎沒有人聲,他放眼望去,才看見伽羅獨自凝立在窗邊的身影,那高大的樓窗外,似乎能看見遠處的藍天白雲,她在思念著什麽?她的背影看上去如此瘦削動人。

“聖上。”

“唔。”伽羅淡淡地答應一聲,卻沒有轉過臉,仍是眺望著宮墻上方的那片天空,與平時待高颎的態度相比,她今天簡直是冷淡無禮了。

“皇上不在麽?”

“皇上近來每天下午都去武德殿,召賀若弼、韓擒虎等上柱國入見,共談兵事,還打算讓人記下來,寫一本《兵法本要》。”伽羅說著話,嘴角不禁浮上來一絲苦笑。

她遠沒有想到,在打敗突厥、消滅南陳後,楊堅忽然變得自信心膨脹了。

他相信自己是個超越秦皇漢武的一代雄主,不但擅長兵事,而且富有高明的洞察力和了不起的政治智慧,這幾個月,他似乎不大聽得進自己的意見了,而從前,楊堅幾乎事事都要和自己商量。

高颎也有些驚訝,天下已經刀兵漸止,楊堅還這樣熱衷於軍事,看來,李德林和楊慧挖苦得沒錯,楊堅本質上就是個武夫,而非政客,更算不上一個胸包萬機的英明帝王。

“臣昨天在朝上聽了皇上說,今後大隋四境,除了大興宮的禁衛和四境的邊戍守軍,其他平民百姓出入都不許身帶利刃,民間的兵器亦須集中銷毀。從前的開國功臣、平陳名將,從今往後,只許在家中讀經學文,他們的子弟長大後也不許學武,而要跟著名儒讀書,各通一經……”高颎看著伽羅那雙細紋叢生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他心中暗想,這主意很顯然不是楊堅的,身為將族之後,大半生帶兵打仗、至今醉心於兵書武事的楊堅,一輩子還不知道曾讀破過幾本書,哪裏會如此推崇儒家?

但伽羅的這個想法卻也不完全妥當,南陳雖已掃平,但就因為平定得太快,反而顯得危機重重,一來江南士族豪強的武裝還未完全解除,二來江南大族的元氣未傷,如果此時就大談什麽“偃武興文”,一旦江南有變,散逸慣了的軍隊會變得毫無戰鬥力,何況,突厥騎兵至今仍不時騷擾北邊的州縣,邊境的“翕然平靖”從何談起?

“唔,”伽羅似乎明白他這番說話的意思,淡淡地道,“獨孤公,你說,這四海平定以後,大隋從京邑到州縣層層設學庠、開科取士,廢除門第高低之見,不管是士族還是平頭百姓,只要有才能就能當官,國內會不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強盛氣象?”

她語氣雖平淡,卻深藏著無法自抑的豪情。

高颎不禁又深深注視了她一眼,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個曾經的絕代佳人,她才是大隋真正的帝王啊!

科舉制度,不但是前所未有,而且是前所未聞,魏晉時雖有品流評定和舉孝廉的仕途,但那主要是考評人的品行、道德、言談,而不是像伽羅所設想的這樣,以文章、才幹取士,所以從前歷朝舉孝廉的人,往往操守尚可、才幹有限。

昨天,楊堅親自宣布的詔書中,末一句是:“公卿士庶,非所望也,各啟至誠,匡茲不逮。”

這也就是說,從今後,沒有什麽士庶之分了,不管是出身公侯的王孫公子,還是貧寒百姓家的讀書郎,機會都是同樣的,只有通過開科取士才能進入仕途……

雖然這一想法目下還很不成熟,但畢竟,它打破了門第之見,混泯了士庶之分,為真正的賢才開創了機會。

對此,高颎倒沒有什麽反對意見,他自己幼時深受門第和種族的牽累,對士族制度恨之入骨,而大隋朝中的不少臣子都是身世微寒的漢人,他們也不見得會反對這“唯賢錄用”的科舉制,但那死守士庶之分幾百年的南朝地面,會不會因此而起動蕩?

因此高颎轉念之下,莊容說道:“聖上的見識自是高明,但我朝統一不過一年多時間,原來的南陳地面,人心還沒有完全歸附,這一回,皇上將江南三十州、四百縣的守牧換了一大半,都用的是些北方來的武官,他們對治下的風土民情完全不懂,聽說與當地豪強常有摩擦齟齬,臣以為,科舉之事不妨緩行,安撫南方之事卻宜盡快辦理。”

原來他愁的是這個,伽羅點了點頭,道:“這,本宮也已想過了,尚書右仆射蘇威已經親自寫了《五教》,讓南方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日夜背誦,本宮想,北方這些年來,早已不大注重士庶之分和門第高低,南方既已納入我朝版圖,用不著多久,也會被漸漸受我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