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尉遲綠萼(第3/8頁)

這些事伽羅雖隱約知道,但卻想不到事態會這樣嚴重,她有些茫然了,喃喃道:“可是本宮前天聽皇上說,他是為了你,才動怒殺了馮基……”

她對楊堅在太極殿上行刑之事也有些不以為然,但楊堅是軍官出身,常會混淆殿堂和軍帳的區別。

而且,他雖然廢了前朝的酷刑,自己又往往法外施法,擅自殺人,她也曾苦勸過幾次,無奈,楊堅本性難移,常常前一天才接受了她的意見,後一天又故態重盟,平陳勝利的這一年來,她的勸告,越來越成為他的耳旁風了。

“皇上雖然寵臣信臣,但臣卻不敢領這份情。”向來溫言細語的高颎,竟然抗聲而答。

“為什麽?”高颎身後響起一聲有些陰郁的詢問,高颎不禁微一哆嗦,那是楊堅,不知道他已經在自己的身後站了多久。

高颎並不畏懼,從容地掀開衣袍下擺,跪在文思殿的地下,擡眼望著這個最近越來越喜怒無常的君王和他身邊滿面倦容的伽羅,用從未有過的激烈態度答道:“因為臣不希望看見每個敢於直言進諫的大臣都懷著對死亡的恐懼,戰戰兢兢地站在太極殿上……五天前皇上才撤去行刑的大杖,可前天楚州參軍李君才只說了一句:皇上寵高颎太過。皇上便大發雷霆,見左右沒找到刑杖,竟命侍衛們用馬鞭將李君才捶殺,兵部侍郎馮基不過多勸了兩句,皇上又在太極殿上殺了他!”

伽羅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朝夕相處了幾十年的丈夫。

隨著年齡增長,楊堅的相貌越來越顯得威嚴高傲,可他什麽時候起長出了這副暴君心腸?自己僅僅一個月未臨朝,他便接連在太極殿上刑殺了諸多大臣,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楊堅和北齊、南陳的亡國之君還有什麽兩樣?

“難道朕殺得不對麽?他們知道獨孤公是朕的開國重臣,還敢這樣亂說話,就是有可死之道!”瞧他竟然還如此振振有詞,伽羅更加寒心。

也許,楊堅早已厭倦了自己這樣天天陪他上朝聽政,厭倦了自己用筆墨當眾對他的指點,所以才迫不及待,打算趁伽羅生病不上朝的這段時間,來顯示自己帝王的威嚴。

“可是陛下,陛下是否知道,如今大臣們上朝之前往往會含淚和家人訣別,並預留後事?包括臣在內,對上朝都充滿了畏懼,生怕陛下一不稱意,就當場行刑,甚至殺人……十天前,一位大興城守僅僅是奏對時說錯了一個數字,也被陛下杖殺……”高颎不禁落淚了,他前後也算侍奉了幾個皇帝,像楊堅這樣嚴厲無情的,還是第一次遇見。雖說念在故舊之情,楊堅絕不會對他下手,但高颎仍然覺得恐懼。

“就算朕有時用刑太重,可這些受刑的大臣,又有哪一個是白璧無瑕?”楊堅仍然對高颎的意見嗤之以鼻。

夠了,伽羅有些陰沉地看著楊堅那張貌似高貴的面孔,心裏泛上來一種滋味復雜的情緒。

他是她一手扶持出來的帝王,而他的智慧和才幹,卻只能勝任一個上柱國的武將之位,只配用蠻力去上陣廝殺,卻沒有足夠的頭腦和胸懷來承擔他帝王的使命。當年的相士趙昭算得沒錯,那羅延只可為將耳,哪裏配得上做一個君王?

“皇上,”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原來的溫婉,“臣妾也聽說了一件奇事,說皇上經常派出手下的人,到各州縣和各部的衙門裏行賄,倘若這官兒沒接賄賂,倒也罷了,倘若這官兒接了賄賂,皇上就命人當場斬了他首級……皇上,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是誰?當然是楊堅。

楊堅不禁有自得之感,近年他聽了老臣蘇威的話,認為只要熟讀《孝經》就能治天下,劉邦、項羽、劉備,這些人難道讀過什麽經史子集不成?可劉邦還不是把蕭何、韓信這些將相捏在手心裏,要圓就圓,要方就方。

回思自己的這大半生,楊堅覺得,自己有著可與前代帝王相媲美的文功武德,事績言行都會留存萬世,為了給後世帝王立一個榜樣,他決心好好做一番事業,尤其是在吏治上,更應該超越古人。

當年,西魏、東魏、南梁三國,吏治都敗壞不堪,到了北周、北齊、南陳這些新朝,吏治不但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反而更加朽爛。

關於這一點,當年的東魏權臣高歡曾有一句名言:“天下貪汙習俗已久,我若急正綱紀,恐人物流散,何以為國?”

對於這種看法,楊堅當然不能苟同。

豈止是不能苟同,楊堅的看法是,天下官少民多,官殺得再多也動搖不了根本,至於說這些人都是什麽一時之彥、皇上應該為國惜才,那真是昏話,——如果說,讀破了兩本古人的書就叫才子,攻破過一個山頭就稱得上名將,那大興城、建康城的才子良將簡直都會擠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