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亙永不離(第3/9頁)

但楊勇的親家高颎,卻是朝中德高望重、手握重權的老宰相,聽說,這一年來,高颎幾次在楊堅、伽羅面前苦諫,要他們撤走大興宮和東宮之間的衛戍隊伍,重新給楊勇一個機會,。

進宮前,楊廣特地由大興宮的東門繞道經過,那裏表面上看起來平靜,但七八道守衛森嚴的門禁,讓楊廣興奮地發現,楊勇和疑竇倍生的父皇母後之間,這幾年滋生出的隔閡顯然不小——楊堅和伽羅對楊勇防備得這樣明顯,楊勇的位置還能坐穩麽?

伽羅靠在楊廣的臂彎中,扶著頭,重新坐了下來。

今年以來,她常覺得神思恍惚,也許是大限已到罷……過了知天命之年,她早已心靜如水,讀經多年,她算得上深通禪理,王圖霸業是幻,情癡愛恨也是幻,但她偏偏放不下愛子楊廣。

秦王楊俊被崔妃在瓜果中下毒後,一直臥床不起,就住在離大興宮不遠的秦王京邸裏,但伽羅除了偶爾打發醫生去看,自己一次也沒有探視過中毒垂危的楊俊。

楊勇、楊俊、樂平公主、蘭陵公主……他們真是她的孩子麽?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女麽?為什麽他們這樣怨恨自己的母親,從不肯給她一點愛和安慰?

“阿摩,本宮心意已定,必在今年內將楊勇廢為庶人……本宮就是不為江山社稷想,也得為你們兄弟著想,將來你父皇身後,楊勇登上皇位,定會將阿雲這賤人冊封為皇後,將楊儼立為太子,難道我獨孤伽羅的兒子,要向一個賤婢的兒子俯首稱臣?”伽羅有些迷亂地說著,楊廣覺得母親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本宮耗盡一生心血,所為何來?難道就是為了讓阿雲這賤人安享我和樂平公主犧牲一生情愛換來的尊榮?難道就是為了讓阿雲那卑賤的血統玷汙我們楊家和獨孤家的高貴?呵,她休想!本宮已經給過勇兒機會了,本宮給他娶了最高貴的鮮卑世家的女兒,而他卻如此辜負母親的苦心……”

刹那間,楊廣心事如潮,他既有欣喜若狂的感覺,又有一種隱秘的悲涼感。

當年,他也曾眷戀過晉王府的兩個侍婢,並與她們生下了兩個兒子,可就為了讓母後放心,楊廣將這兩個庶生子連同他們的母親都送往了偏僻鄉間,至今下落不明。

出身獨孤部落和清河崔家的母後,人過中年後,越來越講求門第,自己怎敢不迎合她?楊勇就是現成的例子。

“阿摩,你放心!”伽羅收回了自己走得有些茫遠的思緒,拍了拍楊廣的手背。

楊廣忙低下了頭,臉色盡量表現得鄭重。

他知道,母後這樣表過態之後,廢立也不過是指顧之間的事情,父皇雖然最近一直與宣華夫人在一起,但他在朝事上還是最尊重母後的意見。也許,多年來在朝議和國事起決定作用的人,並不是大興殿上端坐著的父皇,而是殿後“凝思閣”裏隔屏傾聽的母後。

“母後,茲事體大,兒臣不敢擔此沉重,蜀王武幹出群,漢王雄才大略,他們比兒臣更有才能……”楊廣有意推辭了兩句,他很害怕母後看出他的激動和熱衷,他已經接近成功了,不能在這一刻功虧一簣。

伽羅淡淡地哼了一聲,道:“蜀王不成,你父皇常說:老四將來恐怕不能善終。老四鋒芒外露、咄咄逼人,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連在蜀地獨當一面,本宮還怕他專橫失道,何況將天下交給他?漢王也不成,他自小嬌生慣養,駕馭不了全局,去年和獨孤公一起出兵突厥,不但無功而返,還到本宮面前哭了鼻子,說是獨孤公欺負他,險些就在長城外將他殺了……你聽聽,這成什麽話?當年你和獨孤公南下平陳時,只得二十一歲,要管束的軍隊更多,卻不但建了功勞,而且將軍機大事都辦得井井有條。”

她說著話,搖了搖頭,似乎又想起了十幾年前,楊廣平陳歸來,那副雄姿英發的模樣。在驪山腳下,當著三軍將士,渾身甲胄的楊廣一頭撲入了母親的懷中,另外四個兒子,哪一個能對她這樣真情流露?

還是母後最懂得他,楊廣心下感動。

他天生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盡管這些年來,為了謀求太子之位,楊廣費了不少心機來取悅伽羅,但他對母後的感情,卻也大半出自真心。

在他心中,母後遠比威嚴冷漠的父皇更可親可愛。當年,他離開大興城去並州當總管,陛辭時將伽羅的衣袖都哭濕了,不少大臣風言風語說楊廣矯情,只有楊廣自己才明白,他那天惜別的眼淚都是真的。從小,在八兄妹中,只有他最得母後歡心,也只有他才懂得母後的孤單和哀傷。

“母後,”楊廣舉袖拭去腮邊的冷淚,擡手間,不經意地露出內穿單袍袖口的一塊補丁,令伽羅更加憐惜,“其實,漢王去年出兵突厥,未建尺寸之功,並不完全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