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邊將悲歌

天亮時分,他們終於看見了那個位於山坳之中的小山村。風雪正在漸漸變小,對於沖風冒雪整整走了一夜的平陽公主來說,清晨時分尖嘯著的北風,樹上掛滿的冰淩,和鋪天蓋地的茫茫大雪,已經不再令她畏怕。

只有馬前這個沉默的少年,令她產生了又恨又惱的心情。

“快放我下馬!”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平陽公主已經習慣了不再在衛青面前以女主人自居。

衛青長長地打了個呵欠,他扔下馬韁,雙臂上舉,拉展著自己凍得發硬的身體,這個背影還像個孩子的騎奴並沒有轉過臉來,他只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真傻,給她拉了一夜馬,連個謝字都沒有落著。這種人就該扔到灞河裏喂魚,還救她做什麽?”

平陽公主不禁咬牙切齒,她平生沒有遭受過這樣的戲弄。然而此刻她進退無據,只有發恨地暗想,現在一切都只能受衛青的操縱,她唯有先忍氣吞聲,日後再想辦法報復了。

見她遲疑著沒有說話,衛青竟將她連人帶馬扔在當地,大踏步往村子裏走去,平陽公主早領教了這個奴才的派頭,連忙克制著自己的憤恨,柔聲喚道:“衛青,你今夜辛苦了,請將我先從馬背上放下來,成不成?”

衛青哈哈大笑,他收住了腳步,又扭臉問道:“那麽,救命之恩,當如何回報?”

“回去重重賞你!”平陽公主在袖筒裏暗暗捏住自己的拳頭,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真誠。

“賞什麽?”

“一百斤黃金!”

“太寒酸了……難道高貴的長公主只值一百斤黃金?”

“脫你出奴籍,到皇宮當侍衛!”

“好,就這麽說定了。”衛青得意揚揚地抱住自己的雙臂,似乎很滿意這樣一個逼索來的賞賜,忽然間,他湊近前去,厲聲問道,“你瞪著我幹什麽?想等回府以後殺了我?”

平陽公主終於泄了氣,她扭過頭去,不肯再回答這些無禮的問話。

沒想到已經成年的自己,竟然被一個十五歲孩子玩弄於掌上,實在是太可笑了。此際,荒村大雪,平陽公主又困又餓,委屈一陣陣襲上心頭,令她鼻子發酸。

“好了,好了,我放你下來。你別哭呵。”衛青的聲音刹那間又變得柔和,他走上前來,三兩下解開平陽公主腿上的絲帶,用羊毛毯將她緊緊裹住,橫扛在肩上。

“你又想幹什麽?”平陽公主極力掙紮。

“怕弄濕了公主的腳!”衛青沒好氣地回答著,像對待一包不值錢的貨物一樣,將她橫抱於手,大步往村子裏走去。

大雪幾乎吞沒了這個低矮的山莊。

村裏只有十來戶人家,其中一半人家的屋頂都已經被雪壓塌,壯丁們都忙著在房上鏟雪,意外地看見村前走來兩個服飾華貴、相貌俊美、神態狼狽的青年男女,大覺詫異,紛紛向他們投來奇怪的目光。

“請問老丈,能不能借個火炕,讓我們烤烤火?”衛青絲毫沒有理會他們,走到村頭的一戶人家,斯文有禮地問道。

老翁看見他腰間懸著的長劍、懷中橫抱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點了點頭,客氣地說道:“快進來吧,老夫燒炭為生,家裏多的是火炕和地爐。”

身心俱疲的衛青連忙謝過他的好意,他將平陽公主隨意地放在地下,推開了那扇十分破舊的板門,一股黃酒和煮狗肉的濃郁香味,迎面而來。

“好酒!”衛青禁不住口角流涎地誇獎起來,雖然年幼,但他酒量頗豪。

“既然聞得出是好酒,也就是在下的同好了。快坐下喝碗酒,暖暖身子。”屋裏坐著一條相貌堂堂的大漢,他舉起一只損邊的陶碗,熱情地邀請道。

“多謝。”衛青深吸一口酒氣,伸手想接過那只碗。

忽然間,一條短皮鞭沒頭沒腦地向他抽打來,衛青躲閃了兩下,索性站定了身子,讓平陽公主打個痛快。

“這位姑娘,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發如霜雪的老翁十分驚奇,看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忙上前勸道。

“他……他……他……”平陽公主只覺萬分委屈。

衛青的確是舍生忘死地救了她的性命,而她卻根本無法產生感激之情,此刻,回想這一夜的經歷,平陽公主既尷尬難堪,又委屈挫折,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這樣屈辱的經歷,這個奴才雖然救了她一命,卻不斷地給她折辱,讓她第一次感覺到不自信。

“這位小兄弟,她是你的什麽人?”喝酒的大漢納悶地問道。

衛青摸了摸臉上的血痕,心下覺得氣憤而委屈,他苦笑了起來:“這是我姐姐。”

“令姐脾氣這般大,不知道有誰敢娶她?”老翁搖著頭,看了看神態潑辣的平陽公主。

“正是。”衛青斜瞥著態度生硬、又恢復了往日的傲慢神情的平陽公主,長嘆道,“家父母正為這件事發愁萬分。昨天人家來相親,又沒看上她,姐姐發怒跑出來,我怕她有個閃失,這才冒雪追到她,豈料她反而將這出嫁不遂的怨氣發泄在我的身上。唉,老丈,不知道左近有沒有什麽大好青年,可以做我的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