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雙雄之爭

這是一個天氣格外晴朗的正月初三。

公主府的花園中,微風吹來一陣淡淡的蠟梅花香,幾百名公主府的侍衛和家人、婢女,環繞著草堂外的練武場,觀看一場十分難得的比武。

這個方圓一裏的練武場,是平陽公主閑時射箭的地方,四周栽滿了垂楊柳和各色花卉,十分軒朗,柳條剛剛泛青,隨風拂蕩,景色動人。

平陽公主端坐在一把胡床上,神情有些緊張,看著靶場中間的衛青和曹襄,他們剛剛比過射箭,全都是百步穿楊、十發十中,分不出高下,兩只鵠的紅心,插滿了箭支。

這一點有些出乎平陽公主的意料,衛青的箭術,這些年來她一直是深為佩服的。沒想到,襄兒也能夠在馬上騎射,而且力可穿帛。看來,這三年,襄兒在河東郡練得很刻苦,將他這方面的稟賦全發揮了出來。

此刻他們正在比刀術,平陽曹府,有一套家傳刀法,來自他們的先祖、大漢丞相曹參。

曹參是開國名臣之一,平定關中之後,高祖讓群臣在朝上論功,大臣爭論了數日之後,公推曹參為第一,因為曹參拔城數十,身負七十多處刀傷,勇武過人。

曹參的刀術,在開國武將中,向來號稱天下無敵。

所以,年年的宮中正月十五比武大賽,刀術第一人,多為曹氏子弟,曹壽就奪過一次金匾。

曹襄受他父親曹壽親傳,而衛青自小在平陽侯府長大,兩人的刀術多有相似之處,過起招來,顯得流利而漂亮。

台上,刀風正烈,好武的平陽公主,一眼就看出曹襄已經落敗,雖然刀法精妙而熟練,但也許是少於練習的緣故,曹襄常常在過招時顯得猶豫不決,而年齡是他兩倍的衛青,出入沙場,常常與敵將力戰,顯出一種臨敵的高明和機智。

但衛青仍然與曹襄遊鬥著,沒有立刻將他的刀擊飛。

平陽公主知道,衛青是為了給曹襄留有余地,以免在眾人面前出醜。

出於母親的私心,她也希望衛青能假裝輸給曹襄,襄兒才十六歲,正是爭強好勝的年齡,何況他的射術和刀法也十分精妙,遠遠超過同齡的少年。

而出塞百戰、名揚天下的衛青,並不需要這一場小小的比武勝利來增添自己的輝煌。

在她紛亂的思緒中,衛青和曹襄又鬥了十來回合。

忽然間,曹襄跳出圈子,面如死灰,將刀丟在地下,長嘆道:“我輸了。”

平陽公主“忽”地站了起來,朗聲道:“襄兒,你沒有輸,再來打過!”

“我輸了……”曹襄搖了搖頭,往後退了一步,神色沮喪,“我知道的,衛將軍在讓我。沒想到,名震天下七十年的曹家刀法,會敗在你的手上。”

衛青看見平陽公主和曹襄臉上的難過神色,深覺抱歉,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裝作落敗,讓一讓這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平陽侯,你不必難過,衛青的刀法,同樣出自曹氏,只不過,衛青出入疆場多年,浸淫其中,手熟而已。”

“衛將軍何必自謙。”曹襄的臉上恢復了原來的開朗,“天下才士輩出,沒有人能夠永遠自稱為天下第一人。衛將軍的刀法似曹而非曹,已經自成一家。聽說您的外甥、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刀法更在你之上,看來,曹襄這一次入宮奪魁之念,已成泡影。”

衛青暗暗贊嘆曹襄心地的軒朗和大度、坦誠,他將刀插回腰間,笑道:“平陽侯,你的箭術,只怕整個長安城沒有一個人能夠比過。只是不知你的騎術如何?”

也許因為這一番激烈的比鬥,曹襄的心中竟生起了一種既類似於崇拜又類似於惺惺相惜的感情,笑道:“騎術好不好,關鍵看什麽?”

“技巧和耐力。”衛青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回答,平陽公主已經笑著告訴曹襄。

“對嗎?”曹襄依然神色謙遜地望著衛青。

“對。”衛青摸了一摸自己下頦的短髯,點頭道,“衛青以為,騎手可以分為三種境界,一種叫作勇,一種叫作智,一種叫作仁。勇為下,智為中,仁為上。”

“哦?”這種理論,顯然曹襄從來沒有聽過,“衛將軍能不能詳細為曹襄解說?”

衛青負手向靶場邊走了兩步,莊容說道:“懂得勇的騎手,再烈性的野馬,都能訓熟,奔如閃電驚雷,靜如淵渟嶽峙,做到這一點,就能成一個上等騎兵。”

“那麽,智呢?”

“智,達到勇的境界,又超越勇的境界,騎手的各種技巧,幾乎達到完美。在騎手的眼中,馬,同樣是一個有生命、有喜怒哀樂的戰士,在賽場上,在沙場上,是馬,而不是騎手,在征服著距離,躲避著危險,沖撞著敵人……當你們競賽時,人騎合一,目標是終點紅錦,整個奔馳的過程中,搶內道、加速和穩速,都是馬在判斷、在決定,而騎手,只要給它稍許提示。當你們走上戰場,有智性的馬,將兩倍增加你的戰鬥力,它也有著它的戰術和力量、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