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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高華有意垂詢,妙通合上雙掌,莊容說道:“皇後心中百情煎熬,煩躁不安,那是無法悟得這個靜字的。貧尼讀經千卷,發現佛法無它,得一空字,得一靜字,便能悟得佛法三昧……”

“本宮哪裏有興致讀什麽經!”高皇後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宮裏頭的事情繁復雜亂,本宮天天不睡覺還煩不過來呢,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胡充華的事。”

“箏兒?她怎麽樣?”妙通雖然出家,但到底骨肉連心。

“她……很好,很好,很好。”高皇後的聲音中,禁不住流露出強烈的嫉妒感,縱使胡充華天天入宮給她請安,態度恭謹退讓,她也無法壓制自己的疑心。

也許她小覷了胡充華,那是個多麽動人的女子,既懂得南朝詩賦,又會射箭騎馬。

入宮還不到半年,不但胡氏家族的飛騰速度令人刮目相看,胡充華自己也隱然幹政了!正如高肇所說,皇上從沒像喜歡胡充華這樣喜歡過別的女人。這令高皇後不得不心懷戒備。

“胡充華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紅人,連本宮有事還得和她商量呢。”高皇後的聲音含忿。

她是個任性而專制的女人,從前的於皇後便死在她手上,後宮裏的嬪妃,每夜要經她同意,才能侍候皇上,就是這樣,高皇後也很少讓她們見到元恪。

胡充華在魏宮中是個例外。

不過,這是因為高皇後和妙通有默契在先,而現在,年輕的胡充華的魅惑力,令高皇後有幾分膽戰心驚。

若不是為了圖謀將來的皇太後的尊榮,高皇後真想命人在胡充華的膳食中加入已故於皇後也飲用過的劇毒“滅心蓮”。

無奈,為了下半生的榮華和權勢,高皇後決定先忍一忍。

“皇後莫非是後悔了?”妙通觀察著高皇後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略帶嘲諷地問道,“可惜,如果能從天上掉下來一個皇太子,那該多好。皇後自己不願生育皇嗣,別的嬪妃也偷偷打胎,不想生育皇長子。如今胡充華勇於任事,替皇後分憂,皇後不但不歡喜、不感激,反而面帶妒色,話語中有恨意,未免為智者所不齒。”

高皇後被她的一番話說得有些慚愧,細想來,也是這麽回事。

大節一動搖,其他一些瑣碎事情便不好再提,今天請妙通入宮教訓約束胡充華的想法也就煙消雲散,高皇後反而有些含愧於心。

不過是個替死鬼女人罷了,皇上再喜歡她,以後也只能在年節祭祀時多澆一杯薄酒、多燃一炷佛香,難道還真的能為她壞了大魏皇家一百多年的規矩?

眼前就容得她囂張兩年,算是對她將來毅然赴死的報酬。

“難得進宮一次,你去看看侄女兒罷。”高皇後向妙通揮了揮手,懶洋洋地說道。

見自己三言兩語便令高皇後平息了怒氣,妙通心下一寬,笑道:“貧尼是個孤雲野鶴的人,哪裏還有什麽親眷,不過皇後既然有事相詢,貧尼總不會推辭。”

她一拂袖子,施禮辭出,胡容箏的宮室離此不遠,自從幾個月前胡容箏入宮後,姑侄一直沒有再見過面。

胡容箏的宮中無人,侍女們將妙通引至北邊的桂殿,妙通擡步走入,只見侄女兒正端坐在桂殿深處,面前放著一堆奏折,細細審看。

“箏兒!”見宮室裏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妙通一把將胡容箏攬入懷中,“深宮寂寞,可苦了我的箏兒!”

胡容箏輕輕地掙脫出來,笑道:“哪裏,宮中熱鬧得很,皇上也天天陪著我。”

妙通上下打量著胡容箏,只見幾個月沒見面的胡容箏略略豐腴了一些,耳朵上墜著兩顆貴重的白色海東珠,蕩漾之間,越發顯得面紅齒白、靈秀過人。

“這相貌比入宮前還出色些。”妙通品度著已經成為宮中貴婦的侄女兒,“氣質姿態也透著雍容,箏兒,今天入宮,你猜是誰召我進來的?”

“自然是高皇後。”胡容箏低頭看了看案上的折子,一個下午,才批掉一半,好多事務看起來簡單,仔細推敲,卻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箏兒,你在批奏章?”妙通一眼看見,駭異地問道。

“噓,姑姑別那麽大聲,皇上這幾天神思煩倦,只想和清河王一起下棋聽琴,不想看奏章。”胡容箏一邊囑咐,一邊皺眉看著下一本奏折,那是定州刺史元詮的奏章,要求提兵到冀州去平叛。

妙通在一旁靜靜地坐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嘆道:“定州刺史若知道奏折由你批下,想必會吐血三升。皇上難道一點都不過問嗎?”

“上個月,皇上看了幾本我批過的奏折,稱贊道,比他批得還妥當細密,從今兒起,凡是我批過的折子,他都不再審校了。”

竟有這樣糊塗的皇帝!

妙通驚訝萬分,已故的孝文帝,在位二十八年,外有征戰,內要改革布新,做了許多大事,政務比元恪何止繁忙十倍,卻從來沒有懈怠過一天。縱然孝文帝也十分寵愛馮幽後,卻絕不曾將奏折發給後妃審批,更沒有讓女人參預政務意見。甚至他的所有詔書,都由他親自撰寫,不必經過廷臣。此外,孝文帝還經常讀書,並著了一百多篇文章印行到大江南北。沒想到他的兒子元恪卻會這樣疏懶懈怠,對政事漫不經心,辜負孝文帝生前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