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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之後,胡容箏當然無法保住性命。

元懌不禁有幾分憐惜她,這樣羨慕皇恩和權力,也只不過能插手政事三五年時間。胡容箏,她像一只撲火的燈蛾,明知道輝煌的焰心裏藏著殺機,卻還是迷戀地圍燈飛繞著,執著地撲入火中。

這個與眾不同的野心勃勃的女人!凝望著她俏麗的側臉,元懌說不清心中是愛是恨,是憐是怨。

“沒有人能夠救我的性命,就像今天沒有人能救元愉的性命一樣。”胡容箏放開緊緊握住珠簾的手,大步走向桂殿的書案前,“四王爺,因為我即將來臨的噩運,胡容箏不願向任何人施以援手。”

“你不會死的,你一定不會死。”元懌忽然大聲說道。

胡容箏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情和真誠,淒迷地向他一笑:“四王爺,如果今天被捉的人是你,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力挽狂瀾,然而,元愉在我心中,只是一個平庸無能而又自命清高的皇子,請不要強我所難。”

元懌猛然捉住她的雙肩,那手上傳來的力量和熱度讓胡容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她竟不願掙紮。

元懌的眼睛裏滲出淚水:“容箏,只有你能救他。元愉只比我大一歲,是個至情至性的書生。從小我們手足情深,他為人十分柔弱……你今天救了他,修下的善業,必有後報。皇上也是個摯情的人,皇上少年時便因遭人陷害,失去了母親,常以此為恨事,曾對我說過,如果此生能再有幸在母親膝前承歡一天,他情願棄皇帝不做!皇上之所以對高家的人這麽好,之所以寵遇高皇後,就是因為他極度思念自己的母親!人人都說高皇後長得像她的姑母、也就是皇上的母親高太後,所以皇上常常命人在高皇後面前垂下珠簾,含淚隔簾問答,裝作是給自己的母親請安……容箏,你一定不會死,因為皇上是個天下罕見的孝子,你放心!”

胡容箏震動地看著元懌,這些隱事,她連聽都沒聽說過,如果是這樣,元恪一定不會給自己兒子的母親賜死,以造成另一場人間慘劇。

入宮半年來,只有在想到這件事時,胡容箏會心中不快,甚至故意避孕,害怕生下兒子,現在,她真的放心了。

“元懌……你這樣愛元愉?愛那個總是異想天開的叛賊?”胡容箏喃喃問道。

她與元愉也非未曾謀面的陌生人,當年皇子們在擒章苑讀書,胡容箏曾為元愉代筆過數次,印象中,那只是個不求上進、醉生夢死的皇子。

“也許,我是欣賞他那種追尋真愛的勇氣。”元懌放開了握住她雙肩的手,她的肩膀是那樣纖細而堅硬,一種意料之外的堅硬,幾乎不像個女人。

胡容箏在昏暗的桂殿中,期待地向他仰起了臉,問道:“我也曾聽人說過元愉的故事,他真的幼稚。”

“不,他不是幼稚,他只是真誠。”元懌的聲音又變得低沉,“從前,也像今天一樣,是個秋天的晚上,元愉到徐州公幹,夜宿驛館,忽然聽見少女憂郁的歌聲,讓他再也無法入睡。十七歲的元愉推門去找尋,在一個酒店裏找到了她,那個相貌平平、聲音卻無比動人的歌女,他花重金買下了她,又送到外郡的李將軍家,偽稱是李將軍的女兒,娶進王府作正妃……然而紙裏終是包不住火,有人報告了皇上。皇上大怒,說元愉有辱門風,逼著他休了李妃,重新迎娶了於皇後的妹妹於妃。於妃入府後,元愉沒有在她的房中留宿過一夜,元愉總是偷偷出府與李妃相會,在此期間,李妃生下了一個兒子……”

胡容箏屏住了呼吸,早在入宮之前,她就已經不相信人間還有真情這一回事,但元懌深情的聲音和元愉那離奇的情史,令她心中怦然而動。

這些神元皇帝的兒孫們,一個個都摯情如斯,並不像他們的祖宗那樣冷血而絕情,讓她深深為之感動。

她情不自禁地問道:“生了兒子,總能回王府了吧?”

元懌搖了搖頭,眼睛中忽然閃現了一絲憤怒:“已故的於皇後也是個強悍霸道的女人,她命令密探找到李妃的住處,將李妃的兒子奪走,交給於妃撫養。李妃卻被劫持到皇宮裏,於皇後親自提杖,將李妃的臉打得鮮血淋漓,又叫了瑤光寺住持進來,強迫李妃剃度出家!”

“呵……”胡容箏低聲驚呼。

“一直到於皇後暴病而死,李妃才被放出皇宮。出宮之後,元愉不但沒有在乎李妃臉上的傷痕,反而更愛憐她了……分別兩年,沒有一天他不帶著深深的思念入睡……今年正月,元愉被高肇廷參,貶出洛陽,去當冀州刺史,他只帶著李妃一個女人,還有李妃的兒子們赴任。自己和自己心愛女人的遭遇,令這個迂腐的書生憤恨不平,加上門客的挑唆、高肇的排擠和那封冒我之名寫去的密信,終於釀成巨變……元愉樹起叛旗、稱帝登基那天,迫不及待地加封李氏為大魏皇後,他是那樣渴望去顯耀自己深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