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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荊州署郎官的六百裏加急奏章。”元順從袖子裏取出一本封著火漆的奏章。

六百裏加急的奏章,竟沒有趕在楊白花的辭別信之前入奏。

胡容箏不知道到底是楊白花用重金托求了特使,還是荊州因為失去主將,群吏無首,拖延著誤了事。

她不及分辨這些細節,連忙打開那本整整疊了六頁的奏折看起來。

事情竟如此出乎胡容箏的意料!

楊大眼在原配潘夫人死後,續娶了一個親王的女兒元氏。大婚不過一年時間,楊大眼就病重不起,已於六天前病故在荊州行營裏,遺下那個性格有點跋扈的十八歲王女,成為楊白花等人的後母。

楊大眼入棺收斂之後,楊白花作為長子,理所當然應該接位,沿襲父親的封爵平南將軍、荊州刺史。

但楊白花在荊州大營遍尋之下,未發現平南將軍印綬,沒有印綬,如何奏報朝廷?但楊大眼生前也絕未表示過,他會將印綬贈與他人。

楊白花硬著頭皮,入府去謁見那個具有嬌驕二氣的難纏的年輕後母,誰知元氏根本不理會這位亡夫的世子,反而刁難道:“哼,你們父親死了還不到七天,你們就來逼迫繼母了麽?楊白花,你是不是仗著胡太後喜歡你,就敢目無尊長?”

楊白花的兩名幼弟對她怒目而視,按劍欲上前,楊白花攔住他們,仍是克制地說道:“對不起,元夫人,荊州地界邊關,大軍不能無首,請夫人將先父的平南將軍印綬速速交給白花。”

為人蠻橫的元氏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她竟然拍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冷笑不已,罵道:“我是荊南王的女兒,是楊大眼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平南將軍印和侯位、封邑,將軍早已答應,要留給我未出世的兒子。你們是什麽東西?賤婢之子,也妄想襲位侯封?別忘了,你們的娘早被將軍親手勒死了!”

見這妙齡女子竟敢辱及先母,楊白花眼睛都紅了,他當即擒住元氏的衣領,喝道:“你說什麽?你再敢說一遍?”

元氏被他猙獰的臉色嚇得直哆嗦,訥訥地道:“你放……放手,我是你娘,你敢無……無禮嗎?”

楊白花的手一軟,將她放開,這才忽然發現她臥室的屏風後有人,他一腳踹開屏風,發現後面藏著的人竟是他的妹夫趙延寶。

從前,就是因為趙延寶向楊大眼誣構潘夫人在洛陽城私宴年輕子弟,才導致楊白花的母親潘氏被楊大眼用馬尾勒死。

此際,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何況,趙延寶竟然會藏身在元氏的臥室,那必是有私情無疑的了!

五十七歲的平南將軍楊大眼病廢半年之久,早已不能行人道,怎麽可能還留有遺腹子?那孩子恐怕就是趙延寶的!

楊白花劈手奪過墻上高懸著的長弓,跟著出室狂奔的趙延寶,一直追到府中的花園裏,才一箭將那個心機詭譎、為人惡毒的妹夫射了個對穿。

調過箭頭,他瞄準了自己的後母、年輕的元氏,元氏惶急中,竟縱身跳入門前的魚池,濺起無數水花。

她看著楊白花威風凜凜、有如天神的模樣,再看見周圍侍衛和仆役們畏縮的態度,心知自己已無挽回余地,只怕終於要死在被她辱罵的前室之子箭下,只得結結巴巴告饒道:“將軍饒命,平南將軍印是趙延寶收的,妾身真的不知道……”

可楊白花臉色鐵青,睬也不睬,絕望中,元氏把眼睛一閉,蹲身在池畔等死。

誰知楊白花長嘆一聲,將弓箭一齊擲在地下,恨恨地說道:“我終不能讓天下人罵我逆父殺母!元氏,你走吧!”

楊家兄弟三人在府中遍搜不見平南將軍的印綬,情急之下,竟然出了一個下策,派人截住已經運到洛陽城郊、準備在北邙山入土的楊大眼的棺槨,啟棺尋印,依然是沒有!

但既然做下了這等駭人聽聞的大事,大魏自是不容再停留了。

就算胡太後能想辦法赦免他發掘父屍、丟失將軍印綬、擅殺郎官趙延寶、加害後母的種種不孝事情,他也不願在眾人鄙薄的目光中沉默地生活下去,他不能,他的幼弟們更不能!

楊白花把心一橫,望著洛陽方向叩了三個頭,心下含淚默念:“容箏,來生再見了!”便奪衣而起。

在荊州城下,楊白花往城頭連射三箭,箭箭都穿透厚重的城磚,直釘在城門的青石匾額旁。

荊州的官兵,向來知道他的武藝出於楊大眼,而勝過楊大眼,實乃北魏第一大將,只是從無機會建下赫赫功勛,何況楊家兄弟都悍勇絕倫,誰敢不要性命去追趕?

夜色中,楊白花將楊大眼已散發出氣味的屍體橫抱在懷,三匹馬穿過沉沉黑夜,飛一般往東邊南梁的城防馳去。

江聲嗚咽,似乎是胡容箏的泣聲,然而,楊白花已經無路可回頭,此生,他都無法再找到重返洛陽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