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白花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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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愉之案,朕以為,他一半是被人陷害,一半是出於負氣和無知,連先帝都赦之不究,朕為什麽還要令他的兒子們至今流落在冀州的巷閭?元愉的長子,今年才十三歲,十年前他父親逆反之時,他還未通人事,元愉的四子,是個遺腹,還未出母體,已成失怙之人,豈不淒慘?一般都是神元皇帝的血胤,教朕怎麽忍心?何況,先帝生前屢有赦免元愉之意,朝中卻無人應合。今天,朕意已決,卿等不必再多說了!”

太極殿上,回蕩著胡太後威嚴的聲音,她神情肅穆地打量著進言的幾個上卿,吩咐道:“即時起詔,追封元愉為臨洮王,四個兒子和李妃全都返回洛陽舊宮居住,舊宮在一個月修繕一新,王位由其長子元寶月承襲!”

殿上不由得起了陣騷動,清河王元懌的眼中淚光晶瑩,十年了,他終於能再看見自己的親侄兒,看到廊廡荒寂的京兆王府有了人煙,看到自己那書生氣十足的癡情哥哥被赦免……

胡容箏是個敢作敢為的至性女人,她至今都在深深地同情著元愉與李氏歌女的駭世戀情。

這番恩榮讓洛陽城的百姓們津津樂道了好久,就在元寶月兄弟被隆重地迎接回洛陽城的那天,胡容箏卻匆匆從宮宴上離開了。

一直靜靜觀察她的元懌有些驚訝,在接到一封由荊州特使送呈的信件後,胡容箏的臉色鐵青,既怒又驚,似乎發生了非常之事。

出了什麽大事?荊州,上個月荊州太守楊白花的父親在那裏病重不起,楊白花回去侍候湯藥,還能有什麽事,無非是名將楊大眼身故罷了,也值得她如此驚痛?

胡容箏沒有回崇訓宮,而是直接走進了離宮殿一裏多遠的永寧寺。

經過昔日瑤光寺住持妙通老尼三年的經營,永寧寺中草木礎潤蓊郁,深幽雅靜非常,雖是深秋,也滿目綠意。

“姑姑!”一進誦經閣的門,胡容箏便頹然坐下,“朕真後悔沒有聽你的話,楊白花,他果然……”

經過多年修煉,越來越有出世之姿的妙通,沒有追問胡容箏,她只看見胡容箏眼角兩粒碩大的淚滴,與項間的明珠相輝映,璀璨奪目。

兩顆淚水終於順著胡容箏細紋叢生的眼角淌落,成為她慘白臉色上的兩道淚行,胡容箏以手支頤,泣道:“楊白花……他真的棄朕而去了!”

她手中緊緊捏住他臨行前寫給她的信,那是個用半舊信箋草草寫下的短信:

容箏吾愛:

情勢相逼,余與諸弟不得不乘夜南投大梁,臨行之前,不知所語,唯泣血北看洛陽,嗚咽而已!

容箏,余之失汝,如失心魂,如奪神魄,萬種豪情從此寂來,淩雲雄心頓為齏粉,即苟延殘喘於世間,亦不過一行屍走肉耳!

容箏,汝當以余此去為長行、為永訣……從茲幽明永別,思之令人酸辛。

倘有來世,余即萬死,亦不忍離汝遠行。然此際父死弟幼,惟余可支撐楊門、庇護幼弟,臨紙涕零,伏惟所鑒!

白花泣上

他在騙她,什麽“泣血北望洛陽”,什麽“即萬死,亦不忍離汝遠行”,都是在騙她,他連走後都想接著騙得她苦苦相思!

胡容箏淚落如雨,許多年了,她沒有再這樣悲傷過。

妙通端坐在厚厚的蒲團之上,看著她大慟的模樣,卻絲毫不加以勸阻,也許,這樣痛哭之後,胡容箏那亂麻一般的情思才能真正得到解脫和釋放。

“姑姑,他為什麽要騙朕?”胡容箏蓬著頭發,紅著眼睛,自言自語般地問道,“再大的難題,朕也能助他一臂之力。朕能撫平天下所有的指責和怨望,可是他根本沒有向朕求救,便直接投奔了敵國,永遠也不想再見朕了……甚至連最後一面也不願意與朕相見……呵,姑姑,朕是不是天下最可憐的婦人?”

妙通苦笑道:“天下最苦命的女人,難道敢自稱為‘朕’嗎?容箏,醒一醒,當你沉溺在情愛中時,你只是個平常女人,你永遠無法扶助你的情郎。楊白花,那是個有才幹、有膽量、有志氣的漢子,這麽多年來,貧尼從未見他向你要求過任何一點金錢、官職、爵位或特殊的恩寵,還不夠嗎?他一直深愛的是你本人。”

“難道朕就這樣束手無策,永遠地失去了楊白花?”胡容箏依然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一個小尼輕輕叩著誦經閣的大門:“黃門侍郎元順求見。”

胡容箏十分厭倦地揮了揮手:“這個迂闊書生,又來說他那套齊國治天下的仁術儒術,朕不愛聽,叫他走!”

“元侍郎說,他有荊州大營的緊急大事回報。”

一聽是有關楊大眼的事,胡容箏登時坐直了身體,喝道:“叫他快進來!”

面色黧黑的元順,兩個月前才從齊州刺史的任上調回洛陽城來。他在任的兩年,齊州大治,租賦全部完畢,案件極少,府庫倉廩充足,所以才得到破格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