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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平三年(公元518年)的秋天,對胡容箏來說,似乎有點不太平常。臨朝執政已達三年的她,竟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先是青、齊、揚、徐各州都報了糧谷豐收的消息,這本來尋常,但跟著四地豐收的奏章入報的,竟還有許多奇鳥、異獸、嘉禾之類的祥瑞。

青州送來了一禾六穗的“自古未聞之有也”的特異祥瑞;徐州送來了一禾三穗的祥瑞,並報了“鳳凰來儀”的祥瑞;冀州報了“鳳凰來儀”和“雄雞化雌”的祥瑞;荊州報的最多,除了“一禾四穗”、“鳳凰來儀”之外,還奏報說,嶽麓山上捕獲三只白雀,湘江網住了一只澡盆大的白色神龜,背上花紋竟是個秦篆的“胡”字。

鳳凰和白雀,都是王者福瑞的象征,各州年年都有人入貢,但哪一年也沒有今年多。

胡容箏深知,事情絕不只是這麽簡單,一向有“捷才”之稱的她,也在桂殿裏盤算琢磨了很長時間,才下詔切責道:“祥瑞之事,不得風聞來奏,既諸州有鳳凰來儀,當貢鳳凰入洛京,白龜、白雀,亦當從此。”

這道詔一下,果然,各州再沒有人報“鳳凰來儀”了。

但因為強買民女而被從洛陽發落出去已經一年的荊州刺史元叉,卻在第二年春天,興沖沖地領了一支八百人的軍隊,護送著三只白雀、一只白龜,浩浩蕩蕩地來到洛陽。

白龜被兩名侍衛輕手輕腳地擡至太極殿中時,高坐在寶座之上的胡容箏,一下子怔住了,世間真有此靈物!

只見那老龜有民間的木盆大小,龜殼呈灰白色,花紋淺黃,四只腳爪和頭頸也呈灰白色,頭高高地昂起,在殿上左顧右盼,雙眼靈動,黑溜溜的像是兩粒烏豆,似乎真的深通人性。

“向陛下跪拜!”元叉喝道。

只見那老龜竟應聲而起,舉步向丹墀下走了兩尺遠,目注胡容箏,將頭點了三點,似乎在行朝見的大禮。

胡容箏哈哈大笑,問道:“元叉,這是你教的嗎?”

元叉連忙跪下奏道:“陛下,此是陛下的洪福所化。昔日伏羲欲生八卦,故有神龜獻河洛圖。陛下請看,這白龜背上有什麽圖案?”

胡容箏凝神一看,果見灰白色的龜背上有個若隱或現的淡褐色的“胡”字,筆法古拙,大字的旁邊,似乎還隱隱可見兩行小字。

胡容箏一時好奇,離座走下丹墀,下來觀看,竟讀出那兩行字是:“二百年後鳳凰出,洛陽皇兮胡氏女!”

落款是晉朝的郭璞,一個以讖術聞名東晉的古相士。

真有這樣的事情?一向以頭腦冷靜著稱的胡容箏,也不禁心旌動搖,難道說她真的是天命所歸,應該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女皇帝?

她迷惑地立在白龜身邊,看著這見所未見的大龜,和這段她從沒有奢望過的文字。

盡管酷愛權力,但胡容箏從沒有想到過要奪位為天子,她最大的希望,不過是像當年的文明太後一樣,將來和成年的兒子元詡一起分享皇權。

因此之故,她雖然大力提拔胡家子弟,卻沒有給他們上卿的地位和兵權,就是怕造成漢高祖皇後呂氏亂國事件在大魏重演。

但是元叉卻給她送來了這樣奇異的祥瑞。

胡容箏沉吟未覺,深通佛理的她,多少有些將信將疑。

猶疑中,她的眼光忽然與元叉的眼光碰上了,在目光交錯的一刹那,胡容箏清楚地看見了深藏在元叉眼底裏的那份詭秘的喜悅,她這才恍然大悟。

黃門侍郎元順出班奏道:“太後,這種祥瑞,是信不得的!”

“元侍郎何出此言?”

“臣……覺得這背上的題字筆跡清晰,似乎是用什麽藥水洗上去的,而且兩百年前的題字,早該湮沒不清了,怎麽能至今還留在龜背上?”元順有幾分遲疑地說道,“近來,各州各府送入的祥瑞多如牛毛,臣恐怕這是有人暗中授意……”

荊州刺史元叉搶上去說道:“元侍郎無禮!這是陛下的祥瑞,你怎敢隨口誣蔑?這種白色神龜,從古以來,未曾有人見過,不是天地精華所凝是什麽?昔日東漢光武帝劉秀當為天子,所以出生之時,田中一禾六穗,才起名為秀,三十歲為大漢天子。臣聽說,太後陛下出生之時,四壁之內火光閃現,有相士相出這是天子氣……”

說得太露骨了,胡容箏不得不厲聲喝止:“元叉,元順,你們都住口。茲事體大,朕會好好處置的,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