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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太保崔光的意見起了作用,胡太後和皇帝元詡都各讓了一步,元詡先封了潘彤雲作位置極高的“充華世婦”,又隨意選了兩個名門閨秀作“承華世婦”,大婚之事,也就先擱了下來。

因為沒有盛大的婚禮,天下人的心目中,皇帝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在太極殿聽政斷事的,依然是太後胡容箏,朝中任用的大臣,也全都是胡容箏的親信和心腹。

剛剛成年的元詡覺得,自己是那樣孤獨而勢單力薄,做這個有名無實的皇上,在母親的猜疑和威嚴下討生活,是那樣勞心勞力。

西海池上,暮色深濃,並肩走在年久失修的長廊上的元詡夫婦,眺望著對岸崇訓宮裏的一片燈火,相對沉默無語。

由於胡太後不喜歡潘彤雲,宮中對充華夫人潘彤雲的供奉極薄,月用常常不敷。元詡又是個手無絲毫權力的皇上,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想多贈一件首飾、多添一件新衣都不可能,更不用提為潘家的親戚子弟加官進爵了。

今天是潘充華的生日,為了能給她一份驚喜,皇帝元詡命人將自己的一條不用的玉帶、幾件不穿的禮服送到宮外的當鋪去,準備換五萬錢為她置辦幾份珍珠首飾。

誰知道,顯陽殿的小內侍剛剛回到魏宮的長秋門外,就遇見了都統胡僧敬,被查出身懷珠寶後,此事便奏到了胡太後處。

胡太後毫不留情,派人到顯陽殿將潘充華痛責一番,說她媚惑皇上,恃寵邀賞,連帶皇帝元詡都覺得難堪萬分。

眼見心愛的女人在慶賀生日時不但沒有得到賀禮和敬儀,反而受了一番羞辱,元詡心情極為沉痛而窘迫。

此刻,夜色降臨,他攜著潘充華的手在西海池邊散步,春夜的暖風,送來了對岸的歡聲笑語,元詡知道,那一定是胡太後在和新歡鄭儼開宴聽曲。

人們都說,十八歲的鄭儼長得和當年的楊白花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少一份神勇和單純外,他簡直就是少年楊白花的再現,但此人雖然年少,卻野心勃勃,甚有心術。

胡容箏已命織造司替他做了當年楊白花所穿的那種舊款白袍,燈下或者醉中望出去,宴席邊向她眼波橫流的白衣少年,似乎真的是當年那個笑容單純清朗的楊白花。

多少年了,她一直無法停住自己的墮落和放蕩,元詡覺得自己已經忍無可忍,這樣的母後,只會令兒子蒙羞。

在他年幼時,眾人皆知,她與自己的叔叔情同夫妻、在崇訓宮一同起居,雖然皇叔元懌受著天下百姓的愛戴和推崇,但他們的所作所為仍然辱及了元詡身為帝王的尊嚴和元魏皇帝的榮譽!

如今,從幽居北宮的歲月度過,她依然沒有收斂,甚至會和一個與元詡年齡差不多大的少年同坐同起、天天宴遊!

如今的胡容箏,早對政事沒有興趣,她之所以還把持著皇權不放,多少是為了這份任意選擇少年情郎的自由,對於天下人的諷笑,她完全不當一回事。

對岸隱隱傳來了歌曲聲,居然是詞意極俚俗曖昧的《讀曲歌》,她的趣味已經降到了這個層次,令元詡又厭惡又憐憫。

打殺長鳴雞,

彈去烏臼鳥,

願得連冥不復曙,

一年都一曉

……

接著是更大的笑語喧嘩聲,可笑,她在責備潘充華的同時,有沒有想到自己的失儀和逾禮?

鄭儼不過是個城守之子,毫無功名,她竟然在一月時間裏超拔他三級,封為諫議大夫、中書舍人,即將進入公卿之列,這種飛黃騰達的方式和速度,令天下人瞠目結舌。

十八歲的鄭儼,現在聞名洛陽、賓客盈門,他在胡容箏面前撒個嬌,要求一個封爵、誥命,比元詡要容易多了,才十八歲就已權傾海內,連元詡都自愧沒有他的長袖善舞和善於利用權力。

元詡見過鄭儼,那雙輕佻的眼睛、那副浮滑公子的腔調,令人作嘔,更無信任感,母後不知道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僅僅因為他長得像楊白花嗎?

元詡緊緊握著袖中的一封塗著火漆的信,那是衛將軍、討虜大部都督爾朱榮托人幾經周折遞入的密信。

爾朱榮是已故清河王元懌的妻弟,外藩王爾朱家的英偉子弟,目前是大魏的第一名將,兵力強盛,隱隱有問鼎三公之勢。

他在信中向元詡推心置腹地說道,胡太後宮禁不修,又懶於朝事,不恤民生,天下怨聲載道,都渴望少年皇帝元詡能夠親政,如果元詡願意,爾朱榮願意率五萬生力軍,潛至洛陽,將胡太後及其黨羽全部翦除。

元詡得到這封信,已經過了三天,仍然猶豫不決。

他深知爾朱榮有這個實力,性格耿直狷介的年輕的爾朱榮,是個很有文才武幹的藩王,一直對元詡忠心耿耿,希望能用自己的兵力,替元詡解決掉亂如麻葛的政權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