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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第二天早晨,魏宮中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冷清,昨夜的簫管鑼鼓似乎還留有余音,但每個人的眼中看去,顯陽殿都不見半點喜慶之色。

十六歲的大魏皇後胡真,昨夜在顯陽殿枯坐一夜,也沒有看見皇上的人影。窗外北風狂嘯,令她的心境更為淒涼寂寞。

年輕嬌美的她,在家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呵護有加,沒想到剛剛入宮就遭到這樣的冷遇。胡皇後僅僅在大典上看見了面容冷淡黧黑的皇上,看見他毫無笑容地將她引入顯陽殿寢宮床邊坐下,便失去了蹤影。

大魏皇後這個名義曾讓她產生的驕傲自豪之情,現在化為了一種深入肺腑的怨恨。胡皇後到此刻才相信,宮外的傳說是真的,皇上只喜歡那個宮奴出身的潘彤雲,而對別的女人毫無興致。

仗著年輕,仗著自己出眾的才貌,胡真本想邀得皇恩,將來,像姑姑胡容箏一樣,成為權操天下的皇太後,現在看來,這個夢簡直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的手指神經質地在衣角劃著字,陡然間,她驚覺那一個個字竟然是“恨”、“恨”、“恨”……呵,甫入顯陽殿,她便成為怨婦,命運是多麽兇險可怕!

北宮內,皇帝元詡也枯坐了一夜,門內,潘充華淒厲的叫聲不時響起,她是個忍耐而溫柔的女子,一定是那痛楚無法抵擋,她才這樣慘叫出聲。

天亮的時候,親自為潘充華接生的李嬤嬤走了出來,她含笑看著由她親手撫養大的元詡,跪下奏道:“已經生了,是個女兒。”

元詡罕有笑意的臉上,不禁綻開了一絲微笑,明朗而純凈,看起來十分動人,他和藹地扶起李嬤嬤,笑道:“嬤嬤何必多禮?這是朕的長公主,也是嬤嬤的外孫女兒。嬤嬤放心,朕要加封彤雲為左昭儀,還要加封嬤嬤為老封君……呵,朕有女兒了!”

看著他喜不自禁的神色,李嬤嬤嘆息道:“可惜,彤雲沒有皇上生下儲君……”

“這有何妨?”元詡笑逐顏開道,“朕專寵彤雲,對別的女子毫無興趣,遲早要叫她為朕生一個太子!別的嬪妃,哪怕是皇後,都沒有機會!”

他的許諾不但沒有令李嬤嬤欣喜,反而讓她更加憂慮重重,她搖了搖頭,道:“皇上,不是老奴說你,昨天是你的大婚之夜,你卻將胡皇後冷落在一邊,到北宮裏陪著彤雲……這讓胡太後的臉面往哪裏放?太後本來就對你多所猜忌防範,皇上卻毫不在意,仍然任性行事,以致母子之情淡若白水,皇上,老奴聽說建德公主和鄭儼他們常在太後面前說你壞話,你要防備鄭儼下手害你!”

元詡冷笑一聲:“跳梁小醜,朕何畏於他們?待朕親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個穢亂宮禁的鄭儼除去名位,賜死家中!至於建德公主,她一個女流之輩,成不了大器。哼,如今大臣已經歸心於朕,連皇太後朕也不怕,難道還怕這些小人不成?”

廊下忽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薄明的天色中,胡容箏帶著一群人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正在對話的元詡和李嬤嬤,揮了揮手,屏去閑雜人等。

“生了麽?”胡容箏淡淡地問道,並沒有追究元詡昨夜冷落新婚皇後之事。

“生了。”見了母後,元詡仍然一貫地木訥呆板。

“男孩女孩?”

“是個女兒。”

“哦。”胡容箏大為失望,坐在桌邊,支頤思忖片刻,一咬牙,又問道,“知道這件事的有幾個人?”

元詡沒有回答,李嬤嬤忙上前說道:“就是皇上、老奴、潘充華,還有兩名在北宮侍候的宮婢。”

胡容箏點了點頭,望著元詡道:“皇上,我多希望你現在就能立好儲君……”

“為什麽?”元詡有些摸不著頭腦。

胡容箏長嘆一聲,藹聲道:“我即將歸政遜位,余生,我想到瑤光寺中閉門讀經。但行前,我不能不為皇上打算一下,如今朝中宗室的重臣甚多,他們見皇上專寵潘充華,早有議論,說皇上只怕乏嗣,已萌異志。皇上,你昨日大婚,下個月親政,目前人心不穩,皇上不能不有所舉措。”

已經很多年了,元詡都沒有聽見母後這樣輕聲細語地和他說話,更沒有見過母後認真為他的位置盤算,心下不禁湧起感激之情,看著母後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許多。

“那依母後之見呢?”他恭謹地問道。

胡容箏一狠心,最後做了個決定,溫和地笑道:“馬上頒下詔書,說潘充華為皇上生了個兒子,即刻立為太子!”

“呵!”李嬤嬤驚叫出聲,元詡也目瞪口呆。

“這……只怕不妥。”元詡一生都很少聽見母後這麽溫藹地說話,他不想出口駁回。

“詡兒!”胡容箏親切地喚道,“母後都是為你好。立此女為太子,一者可以平穩宗室人心,讓他們消去野心,安定朝野;二者,也可以尊榮潘充華和潘家的子弟。母後答應你,只要立太子的詔書一下,母後就立刻擢升潘充華為左昭儀,封李嬤嬤為修成君,將潘家的子弟封侯拜將!將來,潘充華生了兒子,再改立太子也不遲,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