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先手

玄深命人將趙緒送到了他的禪房, 摸過了他的脈搏,面目間露出了一些驚異的神色。

趙緒面色雖然蒼白, 神智卻清醒,他靠坐在幾案之前, 向著玄深緩緩點了點頭。

“裴貞接旨了?”

玄深也不避諱一旁的沈羨, 說道, “承明殿那位下了明旨, 封了鎮南王從前的副將之子為武定侯, 不日便會去北方了。”

趙緒笑了笑,“他果然不肯姓趙。”

玄深瞧了他一眼,“武定侯既然要去北方, 身上的毒想必已經去除。”

趙緒點頭,“靈川則可保。”

玄深嘆了口氣, “殿下執著,老衲不便置喙。”

趙緒的毒只是一時發作, 此刻已經緩了過去,玄深通曉此毒藥性,知它短時間內不會要了人性命, 便合十了雙手,念過一句佛偈, 將禪房讓給了一旁的沈羨。

禪房內重新余下了他二人,沈羨才低聲說道,“是我從承明殿給你寄信時用的灑金紙,那上頭有毒。”

她原先在承明殿當差的時候, 曾經給趙緒送過一封信,本意不過是想要提醒趙緒,小心提防旭王趙繹。

那時候她用了承明殿的灑金紙箋,當初並不曾覺得異樣。

可是自從她送出了那封信,小南閣就再也不曾供過灑金紙,換成了普通的宣紙。

她隱約察覺過其中有異,卻一直不得而知異常之處,原來竟是要借她的手,給趙緒落毒。

是趙纓。

他竟然在這樣早的時候,下了這一步先手。

趙纓根本不曾信過旭王,趙繹只是一道陷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真正下手之處,竟然在她的身上。

只有沈羨,能擊破趙緒的防備。

她竟然在不知覺中,成為了趙纓手中的一把利刃。

那時候承明殿的總管孟硯,不久後便身死,想來是趙纓為保萬無一失,動了殺心。

孟硯死了,承明殿便再也沒有了灑金紙。

沈羨想到趙纓端坐在承明殿前的模樣,從前的時候,她曾經這樣篤定地覺得,他是端方君子。如今才發覺,帝王權術,從來都只是千萬人皆覆手的孤絕嶺,那是天地間最冷漠的一點冰雪。

趙纓竟然要她親手傷了趙緒。

她抿著唇,手指骨節處都泛出了一點白色,“是我,趙緒,是我給你寄了那封信。”

“阿羨。”趙緒伸手將她的手指展開來,見到手心裏頭已經被掐出了一些深深的月牙痕跡。

沈羨為人溫柔安靜,總愛將心裏頭的事情藏起來,趙緒瞧著她手心的月牙痕跡溫和道,“阿羨,我無事。”

他看起來從容又平靜,除了面色發白以外,令人瞧不出一點受過苦痛的痕跡,落在沈羨的眼中,卻如同被利刃剜過心頭與肺腑。

她知他堅定,便也按下了這些愧疚不提,轉而問道,

“方才玄深大師提到了裴貞,可是與你的毒有關?”

他笑了笑,低聲說給她聽,“宮裏頭有一種密藥,叫作銷骨,落毒時無影蹤,也不會迅速要人性命,會在一年半載之中消磨盡那人的血肉,令人枯瘦而亡。”

她想到裴貞那瘦的厲害的模樣,應道,“原來他所說的先天不足之症,竟是中毒。”

趙緒點頭,“銷骨毒發前也沒有征兆,天家用它來秘密處死一些臣子,給兩方都全一個體面。”

沈羨蹙了蹙眉,“可是我卻不曾發作,裴貞他也活了許多個一年半載。”

他淡淡說道,“這個毒有奇特處,中毒未發前,服藥便可解,當年給裴貞下毒的人,擡了一手。”

大約是老王爺不忍。

趙緒目色平靜,想到了他父皇從前眼角眉梢偶爾浸出的冷漠模樣,心底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他與玄深的那盤江山棋局。

衛氏站在了他的身後,為的是制衡,若是全憑帝王心意,也不知道會是何種面貌。

盡管趙緒說的模糊,沈羨卻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有些話他還未曾說盡,這個毒,發作後約摸是無藥可解。

她心底顛來倒去地想了半晌,無藥可解卻能去了裴貞的毒,只有南疆從前奉上的黑丸。

可是黑丸只有一顆。

趙緒素來洞明,也知她敏銳,見她模樣,也不曾想要隱瞞她,握著她的手指笑了笑,“大盛還有一顆黑丸,十一已替我去求了,不會有事。”

他雖未曾防備趙纓下毒,卻也有退路在後,宣王遺骨即將進京,若是那隱藏在帝京背後的人不肯出來,反而會生出變數。

靈川要緊,裴貞不能有事。

只是他既然應承了裴貞,要將那人的性命交給他,也不便再伸手,只不過寒雲寺,如今被推上風口浪尖,怕是要不太平了。

沈羨眼底動了動,低聲道,“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趙緒啞然,眼中亮起一點星芒,他知道沈羨這話,已然將心意都說盡了。

說的是他中毒,也說的是他如今在的寒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