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止念(第3/4頁)

白斐默然,只怔怔聽她繼續說:“你怨得也沒錯,我獨來獨往,行事無需向人交代,早已習慣,你種種斥責,我全部承認,只有一件事……當年我遠赴大淮,雖有不妥,卻從未打算以此相挾,不管你信與不信。”

臨去之前她細思元還所勸,心意已有松動,本欲尋他長談,卻遇臨星閣之襲,事出突然她也只潦草交代數句,誰曾想他竟誤解至此。

“師父,我信……”三十幾歲的男人,在她面前,忽如稚子無措。

季遙歌卻又沉默,轉身行至竹簾下,看著屋外鶴影良久,才又道:“白斐,誠如你那日所言,幼年所諾,衍州一統,你已經做到。這場師徒之緣始於交易,而今你我皆已功成。”

白斐似乎預料到什麽,幾步沖到她身邊,聲音沉苦:“那是我受心魘蠱惑,胡言亂語的氣話,不能算數。”

“你已經長大,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吧,不會再有人為你桎梏。”

“師父,我不懂你言中之意。”他緊緊盯著她望向池水的側顏。

“白斐,我要走了。”她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

“走?師父要去哪裏?幾時回來?”他的手重重摳入臨池的雕花木柱。

季遙歌攤掌,一件金燦燦的寶物從他儲物袋中飛出,落到她掌間。金琢的樓闕折射出明晃晃的光,赫然便是任仲平棲身的那枚樓簪。

“不回來了。”她將簪子輕入發髻。從前不說分別,是她知道終會回來,這一次好好告別,是因為她不再歸來,“此物乃是我摯友所贈,借你多年,如今我要將其收回。

白斐腦中“嗡”地一響,方寸大亂,哪還顧得上簪子。

“師父要走,可是氣我今日背叛?氣我這十幾年從未信任過你?若是……你罰我吧,怎麽樣我都認,只要你留下別走。”他別無所求,只想能時常見一見她。

季遙歌默了片刻。今日之事,說她毫無憤怒,那是自欺欺人,可要離開,卻也並非全因二人之間已然無法修補的關系。

“一切因我而起,便從我這裏了結。白硯的執念到此為止。你也無需擔心,我在人間不會再有第二個弟子,更不會再為任何人插手人間之爭。”她說話間又取出枚玉簡。

玉簡浮空,綻放瑩潤碧光。

“此物乃是我師公所贈,為萬華熾嬰功法,因不適合我故未深覽,如今便留給你。你說你想求長生,也許這本功法能幫到你。若有那麽一天,你我萬華再逢。”

白斐卻一把攥住她落於雕花柱上的素手,這大抵是他在她面前頭一回失態至此。

“師父別走,我知錯了,別走……”微涼的手被他牢牢握在掌中,卻仍舊驅不散內心惶然。

這長久以來,最恐懼的事,不就是她不再歸來?

“白斐,保重。”她不再多言,眼微閉,身影已遠。

他掌中頓空,心也陡然全空,追著她的身影狂奔出浮仙館,卻只見她一步一丈,邁向遠空。

只有她帶笑的聲音,遙遙而來——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試涉霸王略,將期軒冕榮……”

又漸漸遠去,直至再也無一字落下。

白斐愴然跪地,一如初逢那年,他跪求拜師。

天空幾時落雨,雨絲細細涼涼入襟,有人執傘撐在他頭上。

“回去吧,陛下。”溫和的話語,來自梁後。

“我跪了多久?”

“三日三夜。”

白斐扶著她的手,緩緩站起。

“季先生又出遠門?”梁後撐傘與他並肩。

“嗯。”他淡淡應聲,接過傘撐起二人。

這一回,她不會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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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三年,對後郅而言注定是個波瀾不斷的年份。先是帝心難測,朝堂不穩,年末之時,長嵐萬象又起了場大火。

那場火燒了三日,燒毀了一半的長嵐萬象樓,只留下個熏黑朽敗的殼子。

據說是長嵐宗的修士得罪了天上仙人,仙人降罪於斯,那三日每到夜裏全京城的人都能看到遙遙閃動的火,從天而降。

可事實怎樣,卻只有長嵐人知道。

那一日,季遙歌攜盛怒而來,揚下天禁之火,淩空猖狂而笑。

“袁敬仙,你要效仿明禦,我就如你所願。只要你敢踏出這長嵐萬象半步,哪怕上天入地,我亦會歸來殺你。”

她要他從今往後守著枯樓,永不得出,終老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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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三年的飄搖過後,迎來萬象復興的第四年。

熙和帝似一朝夢醒般,一掃先前沉郁之氣,全心撲於國事政務,勵精圖治,平亂安遠,開創自前郅覆滅後三百多年來最為繁榮的後郅盛世,被奉為至聖仁君。

終其一生,未敢松懈。

帝後之情亦為人所稱頌,三千獨寵不知羨煞多少女子。至熙和第四年起,白斐未再寵幸第二人,膝下二子一女,皆為梁後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