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FORTH STEP

村民們從來都想不到, 他們口口聲聲加諸於納迪亞身上的詆毀之詞, 竟然是事實。

納迪亞真的是一個巫女。

確切的說, 她只是巫女的後代,實際上不知道太多巫術。但即便如此, 每當村民笑罵她是巫女時, 她都不敢吱聲, 生怕多說一句就會暴露自己,再多招來更多的厭惡。

她活得小心翼翼, 帶著兩個孩子行走在薄冰之上。她以為她總有一天能跨過冰湖, 抵達彼岸, 屆時村民們一定會接納她們的。但她錯了, 是她想得太簡單。冰湖不見邊際,表面薄如脆枝, 無論她如何謹慎小心, 無論她如何提心吊膽,冰面總還是會碎裂。

她的孩子沉沒湖底, 而她被冰水淹沒,只有眼淚依舊熾熱。她不能理解這一切,她不能接受。

納迪亞不知哭了多久,淚水仿佛無法停下了。凱茜和納迪亞在夏日烈陽下逐漸腐爛, 流出顏色詭異的屍水, 不知要在過上多少天才會和斷崖下的其他白骨融為一體。或許,他們的骸骨上將永遠留有被火焰炙烤過的痕跡。

納迪亞的雙眼近乎失明,所見的一切變成邊界模糊的色塊, 重疊在一起,呼吸亦變得沉重。她的生命仿佛在數日之間凋零,名曰仇恨的情緒以她的生命為食,逐漸茁壯成長,她再也見不到日夜天光。

這樣的結局,她絕不能接受!

她的孩子們啊……

她拖著斷腿,半爬似的走回了家,依照著那已經模糊了的記憶,從衣櫃下找出一本破敗的巫術書。泛黃書頁上墨字斑駁,幾乎難以辨認。納迪亞毫不猶豫地把書頁浸入水中,斑駁墨跡逐漸變淡,新的字跡卻憑空從書頁上跳出。

上書,起死回生之術。

這是母親留給納迪亞的遺物,納迪亞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使用。

她瞪大了眼,在搖曳的燭光下,將書頁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銘記於心,然後撕碎了書,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她將雞圈裏的母雞統統抓了出來,扭斷脖子,溫熱的血液撒在斷崖下的每一具屍體上。

她大喘著氣。

我將要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她想。

穿林風呼嘯而過,納迪亞屈膝跪下,額頭重重磕向土地,念出那些爛熟於心的字句。赤紅的鮮血仿佛聽到了召喚,散發出妖冶的明光,土地低聲哀鳴,微微顫動著。

像是有什麽正在黏連,發出粘稠的響聲。納迪亞沒有擡頭,亡魂的重負壓在她的肩上,壓得她幾乎沒有了說話的力氣,但她還是努力吐出那些字句。她的雙眼落下鮮血,視線卻無比清晰。

最後一字落下,地上的雞血隨之揮發殆盡,不見任何蹤跡,納迪亞聽到了腳步聲。她欣喜地擡起頭,奮力站起。

斷崖下的屍體都活過來了。森森白骨重生血肉與生命,焦土上開出了鮮花。凱茜和伊利亞站在不遠處,像是每個傍晚等待著她歸家一般。

納迪亞啜泣無言,眼淚又落下了,伴隨著鮮血一起在臉上縱橫。她拖著破敗的身子走向她的孩子們。

月光朦朧,所以她沒有看見凱茜和伊利亞慘白的臉色,也沒有看到他們與眾不同的瞳色。

“孩子……我的孩子……”

她呢喃著。

凱茜與伊利亞撲了上來,緊緊地擁抱住她。而後,咬上她的血管。其余那些得以復活的“人”,眼中發出饑餓的兇光,也走了過來。

“我們殺死了我們的造物主——我們的母親。”伊利亞以一種極平淡的口吻說著,他的雙眼仿佛看穿了過去,“就像是自然界那些以母親的屍體為食的動物,我們從納迪亞身上得到了第一次進食的機會。”

喬安娜盤腿坐在地上,側對著伊利亞,落在肩頭的長發擋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然後呢?”

說出聲了,喬安娜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多麽沙啞。

伊利亞垂眸,露出一絲笑,卻看不出像是在笑。他總是那麽冷靜,仿佛說出的話語當真是來自第三者口中的平淡敘述。

“我們還是很饑餓,所以我們闖入了村子。吸幹了一大半人後,我們才逐漸能夠思考了。”他換了個姿勢,用右手托著下巴,笑意更濃,此刻他是真的在笑了,“能夠獨立思考後,我和凱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剩下的那一半人。”

“是這樣啊……”喬安娜沉悶地應道。

這樣的結局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是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樣的決定。

“起初我們對自己的變化感到很驚恐,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清醒時倒是還能思考,若是饑餓了,那就只能順從欲望行事。我們殺了很多人。在混沌中摸爬滾打了數年,我們才逐漸對自身有了清楚些的認知,‘堡壘’也逐漸成型。”

“你的父親呢?”喬安娜一針見血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