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15)

她擡起頭, 才看了他一眼,頭頂的燈突然迅速地閃了兩下, 明滅不定,將他的輪廓遮掩得半明半晦, 似黑又似白。

一瞬間, 晃碎了她視線,再也看不清。

他踱步過去檢查開關, 簡單地調試了兩下。

洪水過後,電路久舊, 未經修葺,大多數的電線已經老化得差不多了,電流不穩定是常事。

燈光終於穩定下來。眼前重現光明。

她便能看清他的輪廓了。只是,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又低下頭, 盯著自己洗凈了的光潔腳面, 就不說話了。

他手拿了塊兒幹毛巾,蹲過來,將她的腳面和腳底仔細擦幹了,避開了那傷口, 順便打量了一下受傷的程度,然後淡聲地說:

“去上藥吧,不早了, 上完早點睡覺。”

良久,她才輕輕地“嗯”了聲。

這回她不吵也不鬧,就任他背起她, 重新趴回他寬闊堅實的脊背上。

她的身體繃得很僵硬,很僵硬,一直到去了醫療室,他捏過她腳踝,替她上藥時,都沒有緩解。

藥粉撒下之前,他特意地低聲囑咐了句:“別那麽緊張,怕疼就掐哥哥。”

“……”

她這才敢擡頭看著他,不知不覺,視線就又氳濕了大半。

他牽過她腳踝,用棉簽蘸了些許藥粉,就要撒下來。

然而那藥粉還沒觸及到她傷口,她突然就一把掐住他手腕兒的一塊皮膚,緊緊地,死死地掐住,兩行淚在臉上洶湧地流,整個人都發起了抖,

“哥哥……不是警察嗎?”

他眉眼很沉很沉,鴉翅般的眼睫垂下來,斂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只是垂著眼,仔細地替她上藥,邊淡聲地回應了句:

“不是了。”

藥粉飄飄揚揚地落下,灼意從傷口上燃起,像是在那裏點燃了一把火。她痛得直吸氣,狠狠地掐住他手腕兒,顫聲地問:

“為、為什麽……哥哥……要做壞人?”

他輕輕地吹了口氣,微涼的指腹貼上去,拂開她傷口周圍多余的藥粉。

等緩緩滲出的血,將藥沫融成了痂,不再往外流了,他才擡起頭,微微眯著雙黢黑的眸子,扯了扯唇角,對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別動啊。”

然後,他抖了抖手裏指節大小的那個小藥罐,又給她傷口撒上一層藥。

“嗚……嗚嗚……”

她痛得一下就哭出了聲,卻不敢放聲大哭,害怕驚醒了熟睡的人們,只死死咬緊了唇,像只受傷的小獸,低低地嗚咽不止。

手上的力氣沒松,掐住他,幾乎要將他那塊兒皮膚掐紫了。

他卻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只低垂著眼眸,認真地、仔細地,端詳著她的傷口,指腹挨上去,為她左右撫開多余的藥粉,讓它更好地和傷口融合。

她喘著氣,艱難地出聲:“哥哥……”

“嗯。”

“我掐你,你……都不會疼嗎?”

他笑道:“能讓你好受一些,我為什麽要疼?”

灼感鉆心而來,她痛得直發抖,根本說不出話,額頭簌簌冒冷汗,睫毛濡濕了,蝶翼般無力地耷拉著。

於朦朧中,她端視著他那張波瀾不驚的側臉,有些動容,想松開手,力氣剛收,他卻沉聲地命令她:“晚晚,掐我。”

“……”

“不許松開。”

她發著抖,看著他。

這一刻,好像都不僅僅是因為疼痛,多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失望、不甘、難過,等等等,一齊塞在她拳頭大的心臟裏,爭分奪秒地爆炸。

她再次狠狠地,掐住了他。

良久後,他另只手擡起,微涼的指背替她拭了拭眼淚,虛勾著唇角,輕笑著,“乖,真聽話。”

“……”

“解氣了嗎?”

她咬著下唇,顫巍巍地搖了搖頭。

“沒有?”他笑吟吟地湊上前,挨近她,一字一頓地命令她,“沒有,也給我去睡覺。”

她委屈得不得了,只是沉默地流眼淚。

掐也掐夠了,最後緩緩地放開了手。

他手腕兒上赫然一道紅痕,青紫色顯出,淤了血。

他折身,背對著她,“哥哥背你去睡覺。”

她卻毫無動作,他正準備牽引著她兩條腿架到自己身上去,她突然在他身後輕聲地說:“我要哥哥……抱我。”

他訝異地回頭,就見小姑娘跟只小貓一樣,支著雙臂那麽坐在床上。他側著眸看她,便開始笑,“不是不讓哥哥抱嗎?”

她睜著雙水盈盈的眸子,認真地看著他,張了張唇,細聲細氣地說:“哥哥說,我是小壞蛋……壞蛋也可以改主意……我改主意了,我要哥哥抱我。”

後半句話,幾乎是她鼓起勇氣,氣兒也不喘地一口氣說完的。

言畢,她胸口有些悶,急促地呼吸了幾下,才稍稍能壓下心裏那種惴惴難平的感覺。

他鼻音微哂,笑意更濃:“小壞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