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8)

她又用額頭輕輕地撞了撞他脊背。

每一下都撞到他心跳上。

撞得他滿心喧囂。

他忍無可忍, 不耐地翻了個身,然後轉過來。

她還用額頭一下下地撞著他, 這會兒便一頭栽入他懷裏。

感受到他沉而溫熱的氣息拂過她額頂,她用嬌俏的下巴尖兒抵著他堅實的胸膛, 仰起脖子, 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著他。

她抿著嘴,甜甜地笑了:“我就知道, 你醒了。”

“為什麽,不去自己床上睡?”

他聲音啞啞的, 透著倦意,和無可忽視的嚴厲。

他只是這樣說著,卻沒躲開她,就讓她那麽趴在他身前。

他微微頷首, 盯著她那張巴掌大的嬌俏小臉, 看到她困頓的模樣,不自覺地低笑了聲:“我晚上,是不是該給我的門上個鎖了?”

“打雷。”她撅了撅唇,側開頭, 就勢枕在他胸前,無辜地說,“昨晚……雷聲很大。”

他皺了下眉。

他睡眠一向淺, 怎麽不記得昨晚打雷了?

念頭閃過的一瞬,仔細去辨聽,聽到了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若隱若現, 幾近幾遠。

是下雨了。

昨晚應該是下過一陣雷陣雨的,這會兒雨勢緩了。

雨打樹葉,沙沙作響。

他記得的。

她因為那次大爆炸,耳膜受了傷,十分脆弱,所以一直很害怕尖利的聲音,尤其是打雷。

那年,他走的前一夜,也下了大暴雨。

她是因為睡不著,翻騰到半夜折騰渴了,才起來去客廳找水喝,然後就撞到了他離開。

那天晚上,許淩薇值夜班沒回家,只有她和他二人在家,他照顧她喝了水,睡下後,就憑空消失了。

第二天,他在那個雨夜殺了人畏罪潛逃的消息便傳開了。

從而被警校理所應當地開除,所有人都以為他亡命天涯,覺得他十惡不赦,是個罪不可恕的惡人。

思及往事,她頓時沒了睡意。

左耳靜靜地貼著他胸膛,能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和血液的律動,一下下地,擂在她的耳膜上。

鮮活的,真實的。

他回來了,就在她身邊。

所有人都說他是壞蛋。

她為什麽就……不怕他呢?不怕他傷害她呢?

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只是感到,這一刻靠在他懷裏,無邊安穩。

過往的因果,昨天的爭吵,在這一瞬間也都不重要了。

她昨晚被雷聲吵醒,也沒睡多久,這會兒困頓地闔了闔眸,長而卷翹的眼睫一顫,閉上眼又睡過去。

沉穩的一呼一吸,有節律地拂過他胸前。

他凝視她的睡容,不知不覺看了很久,都不好吵醒她趕她走。

真奇怪,明明是她擾了他難得的清夢好覺,感到慚愧而不敢再擾人的,卻是他。

不過,他也有些時日沒睡得像昨夜那麽安穩過了。

居然連打雷下雨都沒聽到。

今天也沒什麽事情要處理,就算是有什麽事,他也想全都一股腦地推到醒來再說。

瞌睡就像是感染病一樣傳染給了他,他聽她一呼一吸睡得極安穩,不自覺地也慢慢地合上了眼,漸漸地跌入睡眠中。

好好地,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回籠覺。

再醒來,她還在睡。

兩條胳膊蜷縮在身前,像只小貓,睡得很沉。她不知什麽時候枕在他臂彎中,而他也不知道,自己那胳膊怎麽就塞到了她腦袋下方。

他再無睡意。

輕手輕腳地挪開自己,索性把她搶了大半的被子全都扔過去,然後一翻身,睡到大床的另一側去。

看著被雨幕模糊了的玻璃,又闔眸淺淺地憩了會兒。

雨還在下,還有愈來愈烈的趨勢。

噼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

他起床洗了漱出來,窗外便暴雨如注了。

看起來,今天輕易是出不了門了。

她仍在睡,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抱著他的被子,半個人都埋入裏面,一條纖細白皙的腿夾著被子露在外面,光裸的。

他嘆了口氣,過去給她把被子拉好。

然後就看到了她純棉的白睡裙上,浸染出一抹拇指大小的紅痕。

他的床單是深藍色的,仔細去瞧了,她身下還有一塊兒暗色的痕跡。

他不是沒見過血。

這麽多年,刀槍劍雨,摸爬滾打,他流過血,見過別人的血,也讓別人流過血。

可是沒見過。

少女的血。

他走過去,不輕不重地拉了下被子,掩住了她。

然後就出去了。

林槐今天要去泰國,走之前,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邊接著,邊四處走動,打開客廳四面的窗子透氣。

冷風夾著細雨,一陣陣地吹拂入內,雨絲輕紗一樣涼絲絲地滑過皮膚,很清爽。

林槐的聲音聽起來也無比清爽,心情蠻不錯:“喂,沈知晝,你什麽時候也回西南一趟?再去伽卡,替我們看著走走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