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8)

“我們確定, 那個制毒工廠的位置,就在伽卡附近, ”戚騰用食指在手機地圖上比劃著,指尖一旋, 畫了個半大不大的圓, “以伽卡為圓心,應該在不出500公裏範圍內, 但具體位置我們無從得知,那裏叢林茂密, 不好查起,上次跟蹤到一半就被甩丟了,大山裏也沒有信號塔,那邊是幾國交界, 無人機也過不去。”

“而且不知位置是流動的, 還是固定的,很多毒販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過,林問江的生意做了這麽大, 如果經常換地方,那人力物力將是巨大的損耗,所以我們判斷, 位置固定的可能性比較大。”

“你說林問江家中有個密室,如果能知道密碼就好了,裏面肯定有很多資料可以幫助到我們, 對我們而言,也是非常有力的證據。”

“現在,先別告訴晚晚她伯母的事情吧,醫療隊那邊的大部分隊員都失聯了,等到能聯系上,遺體應該會送回國。”

“你爸爸是緝毒英雄,你伯父也是,不要辜負他們的希望。但也要保護好自己,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戚騰說完這些後,就離開了。

夜已深,沈知晝卻絲毫沒有倦意,他走到窗邊,注視著戚騰的車子離開,化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天際。

他一揚手,推開窗戶。

夜風習習入室,他虛掩著打火機的火苗,點了支煙。

六年前,他離開港城去臥底,戚騰就從警局和警校同時離職了。

一方面是與他相關的人越少越好,為了保護他,另一方面,也一直在四處斡旋,打通毒販的關系,好創造接近林問江的機會。

現今他深受林問江信任,又有戚騰和警方特情化身為“東南亞毒販”推波助瀾,天時地利,就差人和。

身後,突然傳來桌腳被碰到的淩亂聲響。

“……”

沈知晝撣煙灰的動作頓了頓,回頭遙遙一望。

晚晚站在那裏,離他不遠,她見他看過來,緩緩地,收回了剛才不小心撞到桌腿的腳。

她眼裏波光盈盈,分明噙著淚。

他以為是她碰疼了,走過去,關切地問:“怎麽下來了?不睡覺了嗎?”

剛戚騰還在時,起先與他只聊些有的沒的,顧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很濃,明顯是怕隔墻有耳。

等樓上燈滅了,他還上了趟樓,確定她睡著了才又下來,才敢和戚騰談正事。

她現在,是警方要緝捕的對象林問江的小女兒,可她把與那個家有關的所有事,包括曾經的家人給予她的溫情忘得一幹二凈了。

她與他的關系,與戚騰的關系,又足夠微妙。

今晚她出現在這裏,夾在兩邊之間,戚騰顯然也很為難。

那她呢,她會怎麽選?

沈知晝今晚帶她過來,也也只是一時興起。

他怕她留在那裏,林槐會再次傷害她,萬一林榣不在她身邊——可就算是林榣在,他也不夠放心。

林榣說到底,還是林槐那邊的人。

他聽說了,林榣無論如何都會嫁給林槐的。

“——晚晚?”他掐了煙,察覺到她不大對勁,走過去,又問,“你怎麽了?”

“沈知晝……”

她一手扶著餐桌的邊沿,稍稍才能支撐住發虛的雙腿。

她的指尖,死死摳入木質紋理的縫隙中,像是要把他的秘密,他心底所有對她有所隱瞞的事情,全都掘地三尺。

直至指節發白,她擡起頭,直盯著他,要望入他心底似的,而她的聲音,也一如從齒縫裏硬生生地磨出來那樣:

“我媽……她到底怎麽了?”

沈知晝一驚。

關於許淩薇的事,剛才戚騰還跟他聊了許久,還有遺體回國如何安放,骨灰處置事宜……

她都聽見了嗎?

聽到了多少?

他心驚不妙。

“……我在問你,我媽到底怎麽了——你伯母,她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她頭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歇斯底裏。憤怒的悲傷沉重地擂痛了心口,澀澀生著疼,幾近說不清完整的話。

他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他的臉色不比她好到哪裏去,從得知許淩薇的死訊到現在,他一直都裝出一副與平時無差的模樣。

就算是她現在在面前大聲地質問她,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

他知道裝不了多久,可沒想到她會這麽快知道。

“……你為什麽,從來都是什麽都不肯告訴我——”她的話還未說完,豆大的眼淚便從眼眶中洶湧而出。

她痛苦地扶額,想說的是後半句話,便被破碎不堪的嗚咽聲吞噎回了嗓子中: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也不告訴我嗎……你是準備像你之前一走了之突然消失那樣,還是什麽都不說嗎……為什麽總是要我猜呢?為什麽後知後覺的,總是我……”

他嘆氣,遲遲地出聲:“……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