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繼姐

李復儒有一瞬間的動容,眼前的少女與發妻長得極像。尤其是這梨花帶雨的模樣,沒了平日裏的倔強,讓他立馬想到佟氏死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佟氏泣然淚下,哭著要和離,不願連累他。

夫妻一場,佟氏雖然體弱,但顏色上乘。他平日裏愛極她溫溫柔柔的纏綿之態,和為人處事時的不卑不亢。又受她一片癡情,自是憐愛有加。

只是情深不壽,夫妻不能白首。

他不允和離,誰知佟氏外表瞧著嬌軟,內在裏剛烈。當夜一條白綾,懸在了房梁之上。待下人們發現時,佟氏屍身已冷。

佟氏為他至斯,每每思及,他又愧又悲。

鞏氏一看他的臉色,就知是憶起發妻,心中暗恨。目光卻滿是愛憐,幽幽地道:“兩家通好,時常禮尚往來,也是常有的事情。三娘孩子氣,送出去的禮哪能要回來?何況一封來路不明的信,就將你引出去,這事確是你不對。你出去還罷,為何不帶下人?憑空讓我與你父親擔心。”

李復儒剛剛因發妻而生出的愧疚,被鞏氏一說散得幹凈。他瞪著下跪的女兒,恨她令自己受人恥笑。誰家姑娘不是淑賢知禮,偏就三娘如此不檢點。

“你母親說得沒錯,你為何獨自出門?”

“此事是女兒欠妥,女兒一心念著母親的玉佩,未曾來及得告知別人就匆忙出門。父親若是因女兒之過,讓您受他人指點,女兒願意受罰。但他沈家欺人太甚,我外祖家雖敗,可父親您還在。我們李家一門清貴,父親您以探花之身立於朝堂,那可是天子門生,何其榮耀!我是您的女兒,李家嫡出的小姐,他們沈家憑什麽欺辱我們至此!”

李錦素眼裏蓄滿淚水,哀傷與悲痛在她眼中交織。她為何獨自出門?自然是有人設了局,不僅她身邊的丫頭被人收賣,她自己也被沈公子的邀請樂得沖昏了頭。

後宅之中,處處危機。

原主不諳人心,被鞏氏表面的花功夫哄住,只當對方慈母心腸,投桃報李,視為親娘。然而她一片孺慕之情,在鞏氏看來,竟是掣肘她的致命利器。

“父親,我李家不是小門小戶,倘若沈家不認親事,我們決不糾纏。可是這麽些年來,他們一直含糊不清,故意詆毀女兒的名聲,難保不是看不起父親,踐踏我們李家。”

她聲聲悲切,李復儒眼睛眯起,臉色慢慢凝重。

李復儒此人,寒門出生最重面子,生平最怕別人小看,也最恨別人輕視。經女兒一提,思及沈家的所作所為,確實不無輕賤之意。

“老爺,姐姐在世時,三娘年紀還小。許是她自己聽岔,長輩們之間的玩笑話被她當真。妾身想著,沈家是什麽人家,萬沒有抵賴親事的道理。”

鞏氏這一勸,李復儒亦覺得有理。往常上朝下朝時,沈尚書與他和顏悅色,少不得會交談兩句,實在不像是看輕自己。

“母親說得真真的,竟像是親眼所見我娘與沈夫人開玩笑似的。即便是玩笑的話,沈家若真是無意,何不早些言明,為何一直誤導我?分明是他們沒將我們李家看在眼中,以為可以肆意折辱,隨意輕慢。明知我是李家女,身後是李府滿門,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事情,為何避口不提,反倒冷眼旁觀,任由世人笑我癡心妄想?”

“三娘糊塗,流言而已,沈尚書怎會理會?”

鞏氏心疼地說著,無奈搖頭。

李錦素依舊半擡著頭,垂著眼眸。

這樣的她,倒是讓鞏氏想起另一個人,那便是故去的佟氏。佟氏出身高,鞏氏在閨中時曾有幸見過幾回。

那時候佟氏是高高在上的昌德侯府嫡長女,又是那樣的天仙樣貌。京中的眾多公子愛慕其風采,與之吟詩敘談,討其歡心。

彼時的鞏氏,一個五品官家的嫡女,身份並不夠與之相交。

鞏氏在打量李三娘的同時,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原來的三娘,空有佟氏的美貌,卻沒有佟氏的靈氣,做事癡傻,還認死理,愚昧好糊弄。

而眼前的三娘,仿佛靈竅已開,像換了一個人。

李錦素清亮的眼神恰巧擡起,撞個正著。

“爹,他們不理會,不正是因為瞧不上我們李家,根本不看在眼裏嗎?”

李復儒臉一黑,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沈家辱她即是辱自己。打狗還得看主人,何況是他的嫡女。

他手指摩著新換的杯子,不耐道:“你看你成何體統,還不快些回房換身衣裳。”

李錦素正欲退下,一陣香風襲來。

廳堂進來一位亭亭的少女,少女撲在她的身上。拉著她仔細打量一番,目露憐惜,替她整理零亂的發,“父親,您別責怪三娘,是雯秀不好,是我沒有看好三娘。”

少女正是鞏氏的親女,段氏雯秀。段雯秀繼承了鞏氏的好相貌,比之更甚。一身銀色錦緞的鬥篷,襯著那張臉如四五月的梨花一般,瑩白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