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那日梁園之後,日子還是這麽一天天的過,銀杏樹的葉子一片片的落了一地,很快便覆上了雪花。

因著來年,我便及笄了,一家有女百家求。這個冬日裏,我家的門檻幾乎要被來說媒的人踏破。

年齡同我相仿,家世又和我差不多的公子,大都願意娶個門楣再高些、對自己仕途有些助益的姑娘,或者像姐姐那樣才貌雙絕亦可。

這麽算起來,我便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情況。

前兩日聽王嬤嬤說,前來求親的雖不少,卻大都是些商家富戶,期望能娶個官家的姑娘。

我尋思著原因大約有二:一來有面子,二來將來家中有人若要入仕,也有個知道“行情”的。

不過說是都叫母親一口回絕了。

越到年下了,來說媒的卻越來越少,周圍的閑言碎語也漸漸多了起來。

有說我沒什麽長處,卻是個要求頗高的,也有說我母親拎不清自以為高貴的,更有些個惡毒的,嘴上不饒人,說我這樣下去,終究是要熬成個老姑娘的。

我嘴上說不在意,可也是傷了心的。

倒不是為我自己,卻是為了父親母親,天底下哪個為人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個良好姻緣,實在是不該由他們來承擔這些閑言碎語。

我明白,其實這些閑言碎語是永遠停不了的,這起子事了了,還會有旁的事情。

只能受著。

*

鎮淵二十八年,春,三月初十。皇上病重,皇後以雷霆之勢奪取了政權,代皇上處理朝政。

起初太子一派的人奮力反抗,怎料皇後手中竟掌握了本應在皇上手中禁衛軍符,加上皇後母家的兵權,竟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太子母族全族下了大獄,包括太子的生母,慶皇貴妃。

期間,太子|黨不斷被革職、降任。

鎮淵二十八年,秋,八月十六。太子母族年滿十六者全部砍頭,未滿十六者皆流放。由太子本人親自監斬。

因是罪人,太子一家的屍首,接送去了亂葬崗。一時之間朝野上下,無人敢言語。

所幸父親雖官階不高,其實我知道,他心裏是個太子|黨的。

偶然一次路過父親書房,我曾聽到過他對太子的稱贊。贊他有一身的治世之才,卻又嘆息他始終心腸有些軟。

我一個小女子,自己已有許多的麻煩,且家族沒受牽連,這種上位者之間的鬥爭便沒什麽好注意的了。

鎮淵二十八年,也是我年滿十六的一年,我便是在秋日裏出生的。姐姐的及笄禮,由宮裏辦,輪不到父親母親。

可我的,該是由父母來操辦的。

我心知,父親心悅太子,太子家人新喪,怕父親心裏不好受,便直接同父親講了,我的及笄禮不必大辦。

母親雖然心裏有些不喜,卻也答應了。

然而,宮裏龍椅上的那位怎能叫太子過得如意。

太子一家問斬後的第二天,皇後以為病重的皇上祈福為由,叫大肆操辦京中女子們的及笄禮。

朝廷內,凡是官階在正七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子,皆接到了聖旨。

旨道:凡是鎮淵二十八年該及笄的,無論生辰,皆在八月二十,送入宮中,及笄禮的一應安排由宮裏來周全。

當真是誅心,卻無人敢有異議。

我父親為正六品太常寺丞,我自然也收到了聖旨的。可不料,宮裏竟是連馬車都給備好了。

倉促的收拾了東西,便孤身一人被接往宮裏。

馬車顛簸,一路上又接了兩戶小姐,才一路往宮裏去。車裏有個年長的嬤嬤,穿著很是金貴,瞧著也很是兇神惡煞,我們幾個一路都不敢吭聲。

馬車剛入了宮門,車裏同行的一個姑娘迫不及待的掀開簾子向外張望。我瞧著她的動作心裏一驚。

果真,那嬤嬤開口了:“這位小姐。”

那姑娘聽了聲音,趕緊將簾子放下了,坐好,剩余的我們也是戰戰兢兢。

“您這進了宮來,便是代表著自己父親的和家族的顏面,如此東張西望的,沒規矩。”

挑簾子的姑娘大約是平日裏被嬌慣壞了,只聽了這兩句,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那嬤嬤眼神裏皆是嫌棄,仿佛看見什麽臟東西東西一般。

我連忙將手絹遞給那位姑娘,人在屋檐下嘛,總是要說兩句好聽的才行。

“你可別哭了,嬤嬤是為著我們好,不想叫我們家族因為我們丟了臉面,是好意。你這般便是不懂事了。”

那姑娘自然知道利害,拿了手絹擦了擦眼淚,“嬤嬤,是我失態了。”

那嬤嬤一聽,更加趾高氣昂了些,“你一個四品大員家的小姐,竟還不如六品太常寺丞的姑娘懂事,以後可多學著點。”

同車的兩個姑娘皆看向我,眼神將心裏的話說的一清二楚:原來你就是那個京裏叫傳了許久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