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一早便起身了,卻是在這初夏裏頭,便是在清晨,太陽也早早的顯露出一絲燥熱,叫人心中忍不住煩悶,天邊竟是隱隱透著些紅色,約是要下雨了。

小院裏頭的銀杏到了季節,邊緣似乎開始變黃了,我瞧著那銀杏,細細想來,許久都沒照顧過它了,它卻仍是這般充滿生機的模樣。

我忍不住地往前院裏頭走了兩步,正瞧見父親坐在屋門口的椅子上頭,望著院中的翠樹呆呆出神,約莫早便坐在那裏了。過往是因著要上朝,所以他慣是起得早的,如今雖是官職已被罷免,卻是早起的習慣還在。

珍兒立在我一旁,跟我一起立在前院的拱門旁瞧著那處。倒是母親還未起身,想來她今日也不會起得太早。

果不其然,到了用早飯時,飯食皆擺好了,我同父親已然坐在桌前,卻是母親仍未起身。只差了張嬤嬤過來,回了一句,“稟老爺,夫人她身子不適,大約起不來身,早飯便不能一起用了。”

“恩,那你瞧著給她做些好克化的,她昨天夜裏頭情緒太過激化,今日胃口定是不好的。”父親緩聲道,而後平靜地轉了頭向我道:“我們先用吧。”

張嬤嬤自轉了身,出了廳中。

我輕聲向父親應了一聲,便拿起竹筷,夾了些爽口的青菜來,今日的悶熱總是叫人想吃些爽口的飯食。我忽然擡頭瞧了父親一眼,回想一下,許久沒有同他一起用過早飯了……

“韻兒,你是不是早知道你姐姐的事情了?”父親突然間道,卻是手上的動作未停,仍舊夾著菜。

我卻登時便愣住了,夾菜的手亦是怔了一下,忍不住地蹙眉,好容易將情緒平復了一下,才將那青菜輕輕放在碟子裏頭,卻是仍不敢直視他,目光下意識地便順著竹筷,垂下了頭。

父親輕嘆一聲,“你也不必緊張,我從來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我猛的擡頭瞧著父親,內心極是慌張,我原本並不清楚他知曉多少,卻是聽著他說的這兩句話,大約是不大清楚的。我緊緊盯著父親色面色,輕聲開口道:“知道的,父親,我從頭到尾……我都知道。”

我的眸子片刻都不敢離開他的面部,細細地緊張地探索著他的神色,就這般瞧著他,他亦是瞧著我,卻是神色間滿滿的皆是震驚,可他在瞧了我片刻之後神色又緩和了下來,垂頭繼續夾菜,沉聲道:“我知曉了,你姐姐……她向來也不是個安分的,還有你母親,亦是極其縱容她,也怪我這個父親,沒有教好她,竟是叫她連起碼的廉恥都沒了。”

我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是被父親猛然打斷,他始終垂著首,仿佛在瞧著跟前的菜,口中呵道:“你不必說了!韻兒,她的屍首,也不必給你母親看了。你母親雖是個好面子的,心中覺得你姐姐給祖宗門楣的面上抹了黑,卻終究是受不了親眼瞧見自己親骨肉的屍首的。”

父親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幾番開了口卻說不出話來,幾乎要說不下去了,卻又嘆息一聲道:“我也不看了,你這個做妹妹的若是膽子大些,便替著父親母親看看,若是不看,便也罷了,隨後就尋些人給送去老家悄悄葬了吧。”

我面上皆是震驚,輕道一聲:“好。”我不停得往口中夾著菜,但卻都是味同嚼蠟。

在設計容韶和李墨寒之前,我曾預想過許多事情,皇後的反應、皇貴妃的意圖,甚至連官家的態度亦是揣摩了許久,卻是唯獨未曾預想過這一雙老人的態度,我想著左不過罷官,最不濟也還有齊淵在,總能保我一家性命無虞。

父親三番兩次制止我說話,大約心中亦是慌極了罷。他大約害怕此事真的與我有幹系。或許,他心底裏其實已經猜到了,此事同我有幹系,可他卻是不願承認的,我是他僅剩的孩子了,若是事情被扒開,免不得連我這個女兒也失去了。

*

一入了巳時,張嬤嬤便領著人開始收拾家中的東西了,齊洌大約也是巳時中帶著人過來的。

他手中拿著幾張圖紙,送到我父親跟前,由父親挑選,可父親卻是只將圖紙放在了一旁,給齊洌添了茶,強拉了他下棋。

齊一便是趁著此時,到了我的院門口,正巧在門口尋著了湘兒,這才往院裏頭向我通報了一聲。

因著收拾東西,家中早已亂作了一團,倒是沒什麽人注意到我出門去了。我亦是清減,身邊就只帶了湘兒一人,將珍兒留下了同孫嬤嬤一齊收拾院裏的東西。

從家中的小門裏頭出來,便跟著齊一上了馬車,車裏頭放著一件深色的鬥篷,我只瞧了一眼上頭的行雲流水般的暗紋,便毫無遲疑地將鬥篷披上了。

馬車一路往那處走著,微微顛簸著,我心中亦是忍不住的一陣翻騰。齊一從頭到尾都未說明過去處,齊淵亦是不曾向我提起過,可一上車,瞧見了這鬥篷,我便猜到是去往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