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二更)

雨水落下來了, 敲在灰色的台階上, 仿佛碎石一般砸裂。

華京共有七十二處拱橋, 或大或小,在這個時節格外的濕滑,意外常會發生。有時是醉鬼, 前一秒鐘哼著支離破碎的小曲兒,後一秒鐘大喊救命;有時是些手腳不利索的人, 顫顫巍巍, 一不留神就滑了下去;有時只是平民,不知怎的就到橋墩子下面了。

一到雨天, 因為生意清淡, 攤販都安靜了下來。

屋內變得潮濕, 從門縫裏可以看到外面的水漬,已經匯成水流, 涓涓向下。

“我同你做個交易。”殷楚說道。

屋子裏很安靜, 江茗一直在看他。上次的事情, 她很感謝殷楚,但她不會和有秘密的人做朋友。相對的, 她也有很多秘密,沒有辦法和盤托出, 便也沒辦法坦誠的面對他人。

自己這樣的人,沒辦法交朋友,那是對別人的不公。她非常明白這一點。眼前的這個人,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而自己不屬於這裏,即便在這裏生活,在這裏奮鬥,但自己仍然不屬於這裏。

她與這個世界唯一的感情連接,是那個把她養大、教她東西、聽她胡言亂語卻仍然包容她的老頭子。如今老頭子去了,她便再也無牽無掛。

那日欠殷楚的,即便他說互不相欠,即便她告訴自己不要想著虧欠他什麽,他想要的,自己已經給了。可人情債這種東西,哪是那麽容易就能一清二楚的。

“你說。”江茗還是開了口。

殷楚擡起頭,即便臉色蒼白,目光卻依舊灼灼。大抵是因為他受了傷,身上那股潑皮無賴的氣質沒有著落,俱都褪了下去,一時間竟然顯得有些難得的正經。

“我有個關於你這院子裏,一個下人的小秘密。你在這屋子裏待一會兒,我把傷藥換好就走,不要和任何人說起我受傷的事情。”他見江茗想要問什麽,沖她眨了眨眼:“也不要問為什麽受傷。”

殷楚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顯得極為溫柔,像是門外的雨。

江茗皺了下眉頭,轉過身去背沖著殷楚:“換吧。”

見她這般動作,殷楚嘴角微微勾起:“你轉過來,繼續吃你的,我去後面換。”

江茗又轉過身,頭也不擡,繼續吃起自己的糟蟹。她心裏有很多疑問,但也知道確實應當如同殷楚所說,什麽都不要問,問了就要被卷進去。那裏面是什麽,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殷楚在她身後褪下黛色的外袍,左臂白色的褻衣已經被血浸透了一般,如果他穿的不是這般深色的衣服,便早已經被人發現了。

江茗鼻腔裏滿滿的都是血腥味兒,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挖著自己的蟹肉。

“你會擦地嗎?”殷楚突然開口問道:“還是門外那個丫鬟,一會兒可以幫你擦?我不小心弄了一些血在地上。”

江茗“嗯”了一聲:“我會擦的。”

“糟饅頭很好吃,大將軍府的廚子做的?”殷楚聲音平穩,要不是有些衣料的摩擦聲音,江茗倒是真的以為他只是在同自己閑聊了。

“自己做的。”

“那交易的內容再加一項,配方告訴我。”他的尾音有些抖,如果不是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江茗深吸一口氣:“我只說一遍,你記住。”

“你說。”

江茗認認真真一字一句的說道:“先把白糖煉化成糖漿,上面蓋一層幹凈紗布,把蒸熟的饅頭碼在上面,之間要留出空隙。再覆一層紗布,紗布上澆一層香糟。靜置一夜,讓糖漿和香糟透過紗布,浸潤饅頭。第二天就可以油炸吃。如果沒吃完,下次可以放在火上面烤烤再吃。”

“沒想到你竟然是個會做飯的。”殷楚停頓了許久,才說出話來,語氣卻輕描淡寫。

兩人一來二去,就著這糟物聊了許久,直到江茗身後傳來腳步聲,殷楚伸手輕按了一下她的頭:“好了,多謝茶茶。”

江茗也沒回頭看地上究竟成了什麽樣子,只低聲說:“不用謝,你出秘密我出地方,合理交易。”

“我翻進來的時候,看見有個丫鬟進了你的臥房,行蹤鬼祟,你近來可是和江宛有些不合?那丫鬟以前是她帶在身邊的。”殷楚從桌上拿了個糟饅頭,在手裏顛了顛:“涼了,我拿回去烤烤。”

江茗在門裏喚了一聲:“飛浮。”

飛浮應道:“小姐。”

江茗:“外面有人嗎?”

“沒有。但憐鶯她們應當已經快吃完了。”飛浮答道。

殷楚沖江茗點了下頭:“今日叨擾了。”說完,他推開門便要走出去。

誰知他前腳尚未踏出房門,眉頭卻突然皺了一下,一個翻身又進了房間,順帶還把門給關上了。

未出片刻,外面就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一個嬤嬤匆匆趕來,看見飛浮連聲問道:“茗小姐呢?”

飛浮回道:“小姐在裏面用晚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