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一更)

因著皇後突然插了一手, 江府這件丟了銀票的事兒便被圓了過去。

江宛從宮裏回來, 倒真是心平氣和了兩日, 之前應下惜雋和那雜役的銀子也一一交付。衛氏因擔憂他人閑話,果真未將二人送到官府,這二人一個心思不正, 一個貪財忘義,反倒是因禍得福拿了筆這輩子都賺不來的錢。

春湫原本傳話的內容也無甚錯處, 只是江宛當時昏沉, 說的不清不楚罷了,胡亂攀附的又是惜雋, 春湫便又回了江宛的院子裏, 暫且夾起尾巴做人了。

一時之間, 江府之內風平浪靜,好似還是之前那個華京當中人人稱贊的鎮國大將軍府——大將軍用情專一;衛氏福氣連連;江劭在皇城司立了小功, 眾人一片誇贊;而江宛和江茗兩姐妹轉年便要及笄, 江府即將雙喜臨門, 一時風光無兩。

可又有誰知道,這院墻裏面, 傻的傻呆的呆,揣心思的揣心思, 算計人的算計人,好似一灘溺人的臟汙沼澤,不斷地將人往下拽去。

一日,終於迎來了個好日頭, 陽光照的滿華京熠熠生輝,東側的琉璃高塔青瓦璀璨,刺得人眼睛都要睜不開。

昭南王府一早便忙碌起來,殷楚之前將諸多下人都扔了出去,如今院落空蕩,只余那麽幾個年輕力壯的,此刻正一箱箱的將府裏的書卷拿出來,鋪的滿院子都是。猛地看上去,真似雪花滿地,凈白留真。

昭南王難得清醒一日,便坐在院中,看著滿地的書。

他雖然同靖文帝差不多年紀,卻早已經頭發花白,呈現出一股未老先衰的氣象。但他坐在木頭椅子上,神情卻顯得那般平靜,好似只是一個普通讀書老人,身上浸滿了和煦的味道。昭南王給了殷楚高挺的眉骨和鼻梁,若不是此般寥落景象,甚至可以想象曾經的他是何等氣魄。

院外有個中年人走了進來,他是昭南王府的管事孫喻,曾跟著昭南王多年,以前只是個小小侍衛。後來皇位更叠,眾望所歸的太子殿下成了昭南王,王府落敗,樹倒猢猻散,往日的盛況再難重現,他便轉做了管事。原本舞刀弄槍的一雙手,如今終日閑著,連兩封拜帖都難收到;曾經英挺的身姿也開始佝僂,愈發不復當年。

“王爺”,孫喻走到昭南王身旁,規矩的垂手而立,“有信兒來了。”

昭南王眼珠子慢悠悠的轉到他身上,微微笑道:“還有人給我寄信兒呢。”他這般一笑,倒似年輕的時光俱都回來了,只是被這蒼老的表皮吸了精神,難以破土而出。

孫喻見他今日狀態好,連忙回道:“不知道是誰來的,找了個幾個小乞丐在門口打架,引得我出去,其中一個撲了過來,塞我懷裏就跑了。這群小崽子,跑的飛快,我是一個都沒逮住。”說到最後,他有些懊惱。

昭南王從他手裏接過那張說是信,其實不過是張小字條兒的紙,緩緩說道:“他們都是在華京城裏野慣了的,說不準就從哪個洞裏鉆走了,就算是你當年,怕也是一個都抓不著。”

昭南王將字條展開,仔細看了一遍,又問:“又琰回來了嗎?”

“世子早上剛走,怕是不到深夜不會回來的。”

昭南王嘆了口氣兒:“今日是又琰的生辰。早些年他母親還在的時候,每年都一家人過。後來我時常糊塗,便總將這茬兒忘了,他也好些年沒過過生辰了吧。”

孫喻聽他這麽說,心裏一陣辛酸。當年父慈子孝,王妃溫柔賢惠,俱都像是前塵往事了。

昭南王拍了拍自己手邊的椅子把兒:“你去幫我點根蠟燭。”

“王爺,這大白天的,點什麽蠟啊?”孫喻問道。

昭南王只說道:“讓你去就去。”

孫喻無法,只好去尋了油蠟,擦了火星點上,送到昭南王面前。

昭南王將那張小紙放在燭火上,只一瞬間,那燭火便將小紙吞噬,孫喻怕昭南王燙了手,連忙去打。那紙剩下一小截兒沒燒,被風一掛,打著旋兒的往天上飛。

兩人擡頭看著那乘風而去的殘骸,院中閑散種著幾棵樹,葉子早已經落光,伴著風枝椏晃動,在滿地的書上投下繚亂的影子。那紙飛過樹枝兒,越過院墻,抖著轉著,上面尚有未燒掉的三個字——京、茗、掌。

昭南王看著看著,嘴裏喃喃道:“飛吧,飛的越遠越好。這華京是個吃人的地方,吃了我一個兒子,如今便又要來吃另一個了嗎?”

…………

江府後院裏,江茗正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一如既往的吃著水果看著話本。

前兩日她可是在壽謙票號一陣辛勞,先仔細查了帳,又將這一季度海運的貨物清了單,盤下來年的進出項,好似做了回一手包圓的會計兼財務總監,滿腦子都是數字,只恨怎麽就沒個計算器,撥算盤撥的手指都發麻了。今日她好不容易得了閑,就想著當塊“抹布”,往床上椅子上一賴,誰也別來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