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二更)

誰也不知道, 為何這陳家三口突然安靜了下來,白天換著人出門, 說是難得來趟華京, 總要看看外面風光, 光是呆在院子裏都疲了。

眾人聽著這話,覺得他們這是打了要走的主意, 便隨他們去。加上陳家三口在院子裏對待下人也全無之前頤氣指使的模樣, 規規矩矩的。若不是還有大夫日常來問診開藥, 眾人幾乎都要忘了,這後院裏還住著這三個人。

衛氏知道那晚陳氏撒潑,又叫了憐鶯去問話,得知陳留竟然如此荒唐,便再也不管不問這家人, 也不讓江茗再去和他們見面。但因著陳留受傷, 幾乎是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衛氏雖知道他們不堪,卻也還是讓他們再住些日子,等到陳留傷養的差不多了再遣走。

她念著陳家只有這一個兒子, 體諒父母擔憂之心, 可陳千一家卻未有半分半毫的體諒她。

他們眼看著衛氏這樣的態度,對江宛說的那些話更是篤定,便覺得還不如從江宛那兒得些東西,助她一臂之力,討些好處算了。更何況若是此事成了, 那江宛取代江茗成了太子妃,陳留的官路便有了保障。

夫妻兩人反正對江茗也無甚感情,打的一手如意算盤,卻不知螞蟻難撼大樹,百姓難占官的便宜,江茗的話不僅僅是在恐嚇他們,也是在提醒他們——這華京城,想要一個人無影無蹤的消失,真是再容易不過了。

三日之後,江茗按著約好的時間,又去了水碼頭。

她遠遠就看見有個人站在那裏,待走得近了才發現是殷楚,不由得有些驚訝:“世子為何在這兒?”

殷楚見她來了,露出一絲笑意:“恰巧路過,想到你同那書生約在今日,便想一起去看看。若是他扇面寫得好,我便也讓他寫上兩個。”

江茗哪裏不知道,殷楚這是尋了借口,這水碼頭畢竟魚龍混雜,那陳青歌又是給歌姬寫東西的,他是不放心自己,這才在這裏特意等候。

江茗長這麽大,自然也有不少男子主動對她示過好。原來世界的、船上的、大胤外面的、臨安府的,各有各的方式。但殷楚這種帶著些許羞澀,不讓人覺得尷尬突兀,又潤物細無聲的真是頭一回見。

更何況,示好也分人。

若是這人原本就在你心裏,你自然就覺得他好;若是這人不在,有時候反而會讓人徒增厭煩。

只是……江茗想著自己是來和陳青歌談生意的,若是殷楚在旁總是有些不方便。可他來都來了,又是一片好心,總也不好趕他走。江茗只好想著下次再來,但卻萬萬不能讓殷楚再知道了。

江茗想著,從袖兜裏又拈出一顆糖:“世子吃糖嗎?”

殷楚並不是個嗜甜的人,準確來說,他並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和特別討厭的東西。很早之前,祖父就告訴他,若是要當個好帝王,那便不能有偏倚,為了自己,也為了天下。

殷楚看著那顆小小的糖,包在小張的紙裏,外面畫著些吉祥的圖案。他想起來上次江茗拿的也是這樣的糖,看這樣子她總是隨身帶著糖的。

原來她是喜歡吃糖的,怪不得笑起來那般甜。

“好。”殷楚伸出手去,攤平。那糖果從江茗手中掉落,滾到他的掌心——還沒吃,就已經覺得口中生甜。

兩人結伴到了那小院當中,陳青歌正坐在院中看書。衣服是舊的,書也是舊的,不知道翻了多少遍,角頁都生黃蜷曲了,他卻還看的有滋有味,絲毫沒有覺察到有人進了院子。

對於那日小武的話,他原本是不信的。自己哪有那麽大的名聲,讓人尋了來寫扇面,內容還讓他即興發揮。可小武手上的那銀子卻不能是假的,他便半信半疑的寫了個,想著若是沒人來拿,就送去給阿母夏日扇風罷了。

上次見是在除夕夜的市集上,看的不甚真切。如今天大亮著,這陳青歌反而多了一副落魄書生的味道。但說他落魄,偏生腰杆子卻挺得直,帶著一股文人自清的勁頭。

飛浮走上前去,與陳青歌打過招呼,陳青歌取了扇面出來,江茗打開,只見上面寫著“小雨絲絲欲網春,落花狼藉近黃昏。車塵不到張羅地,宿鳥聲中自掩門。”

一個人的詩詞往往映射了他的本心,裝是裝不出來的。江茗只覺得這詩句怎麽看怎麽眼熟,好似在哪兒讀過類似的。可她又偏生想不起來,便將扇面讓飛浮收好,給了陳青歌銀子,這才又別過。

反正如今已經知道了陳青歌的作息,下次自己再來便是。

倒是殷楚,他看了一眼那詩句,似是想到了什麽,又擡頭打量陳青歌片刻。

這字倒是頗好,鐵畫銀鉤的,可說是甚好,倒也未必。殷楚見慣了諸代大家的手筆,對這眼前人的手上功夫自然不以為然。甚至說他自己的字,怕是都比這陳青歌的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