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一更)

今夜無月, 雨水匆忙退去,但天上仍嵌著遮天蔽日的濃雲。

翹起的檐角上掛著古舊的銅鈴, 雨水懸在墜子上, 再也掛不住了。

望回坐在檐下, 仍是一副經不住絲毫風寒的模樣,臉龐好似更加消瘦了, 他伸手接住了那滴墜下來的雨水。水入手中, 沿著掌心的紋路氤氳開去, 但卻也走不到盡頭。

一滴水,似乎就是這麽無用。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望回擡眸看去,就看見殷楚懷裏抱著一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他看上去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渾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頭發貼在青白的臉上,右手手臂上還插著半支短小箭弩,鮮血染透了整個袖子。

可難能的,他眼中沒了那股戲謔和空蕩, 此刻看著有些慌亂緊迫, 但卻是沉的,好似抓住了什麽救命的繩索。

“望回。”殷楚開口,嗓音嘶啞。

望回連忙迎上去。走得近了,才發現他下擺都是血,手上也是血, 可偏生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這是怎麽了?”望回看著他懷裏的江茗,眉頭蹙起:“世子妃?”

“救她,快,救她。”殷楚嘴唇顫抖,抱著江茗快步走進房間,將她放在席上。

望回什麽也沒問,吩咐殷楚將四周簾子放下,不要透了風進來。還需要問什麽呢?他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沒想到殷楚會這般失魂落魄。

“她怎麽樣?”殷楚回來問道。

望回抿了下唇,說道:“世子,傷口在後胸,你府裏也應該添幾個丫鬟婆子了。”

“這都什麽時候了?!”殷楚咬牙:“你何時這般婆婆媽媽?”

他擡手就要去拉江茗的衣襟,卻被望回按住手:“世子,望回以為,你與世子妃只是權宜之計。”

殷楚擡頭看向望回,他眼睛通紅,像是一只被困住的鬥獸,一字一句的,像是要把這話按進自己的心裏:“她不用我負責,也不用任何人負責。如果她願意,我就護著她一輩子,哪怕只是在一旁看著。但她不能在這時候死,她不能……”

望回默然擡手。

殷楚將江茗護在懷裏,雙手一開始有些顫抖,但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江茗的衣服褪去。她的皮膚有女子的柔滑,肩頭有個小小的傷疤,已經不知多久了,仍泛著淡淡的粉。

江茗不似華京城中的女子一般肌膚養的瑩白,骨肉勻稱,更添了一種健康的美。

“好了。”殷楚開口。

望回轉過身來查看江茗的後胸:“是劍傷?”

“嗯。”

“您這世子妃……”望回欲言又止,反而伸手去摸江茗褪到腰上的衣裳。過了片刻,他臉色有些異樣,只說了句:“劍很利,宮裏的兵刃不錯。”

望回從藥箱裏拿出一瓶傷藥,放到殷楚身旁:“我給你打水來,你洗凈了手給她包一包好了。”

殷楚蹙起眉頭:“你——”

望回走到門口,回頭說道:“世子,您這世子妃路子有點偏,我沒見過哪家閨秀在衣裳裏藏軟甲的。您因擔憂而失了分辨,那劍若真的貫入後胸,當場斃命,絕不會拖到現在。”

殷楚愣住,伸手去摸江茗的衣裳。果然,胸口處的掛在內衫裏一層薄薄的金屬,觸手生溫。他將那層金屬拎了出來,比大胤市面上見過的更為細膩柔韌,薄如羽翼觸若蠶絲,怪不得自己之前都未曾發現。

如今,這層金屬後面被劍斬了個口子,正是江茗後胸傷口所在,但看那大小,傷口應該不深。

殷楚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松了勁兒。可這麽一松,他自己身上的疼卻驟然湧了上來。

望回燒了水回來,還帶了些換洗的衣物,端到殷楚身旁放下,開口說道:“傷口長兩寸,深一寸,未傷及肺腑,只是因為進來身子疲乏,加上失血暈了過去。”

“身子疲乏?”殷楚將江茗的衣裳往上攬了攬,遮住她的肌膚。

望回招了招手,殷楚將頭湊了上來,只聽到望回小聲說道:“癸水來了。跟著您又跑又跳東躲西藏的,還被紮了一劍,換我我也暈。”

殷楚臉騰的紅了。怪不得她近日睡的都比往日要沉些,飯桌上也多了些熱湯食。

望回斂容,看這殷楚:“世子身上的傷,比世子妃要嚴重多了。但我說先給您包紮,您定然不願。我去門外等著,您動作快些。”說完,望回站起身來,推了一下地上的熱水罐:“順便給世子妃擦擦身,我這裏沒有丫鬟婆子,世子妃淋了這麽久的雨,要是著涼了反而麻煩。”

說完,他便又走出去了。

緊張和懼怕統統都消失了,懷裏抱著一個褪了上衣的江茗,雙手瞬時不知道該放在哪兒。殷楚伸手揉捏著太陽穴。過了片刻,他將江茗放下,調了溫水,沾濕布子,開始給她擦身。

…………

夜色深沉,屋內席上躺著一人,旁邊香爐氤氳,燃著安神的香。殷楚坐在廊前,望回手中拿著兩柄小刀,終於將他手臂上的箭弩尖兒取了出來,“咚”的一聲扔入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