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一更)

殷楚是主動請命去的閩州, 聖旨上雖然賜下皇盔聖馬,但並沒有書名其他。他帶著一列昭南王府的府兵,便這般出了華京城。

三裏亭外, 殷楚回頭看了一眼。

華京城乃千百年的老城,城墻斑駁, 看似堅不可摧, 可上面還有著十年前北胡兵臨城下的痕跡。一朝一朝,一代一代, 華京城安穩的屹立在這裏, 不管城內為主的人究竟是誰,不管外面風雨喧囂,它都從未變過模樣。

因著是夏日, 城墻上有些擠著縫隙長出來的野花野草,倒也為這座飽經風霜的老城添了幾筆顏色, 使其看上去沒有那般枯寂寥落。

殷楚想到自己幼時的情景, 那時候皇祖父仍在,自己過得日子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可慢慢長大了,知道的多了看到的多了,也有不懂不明白的。拿去問父親問祖父, 答案都是一聲嘆息。

天下原也有天子做不到的事情啊。那時候殷楚是這麽想的。

後來他也明白了,天下雖說是天子的,可又不是天子的;是百姓的,可也不是百姓的。倒不如說是世家官吏的,他們橫在其中, 雖你推搡我我陷害你,可這交錯的勢力,捋不清也順不明。一代一代的這樣下來了,若要有什麽真正能處理的辦法,也就是連樹根一起砍了。

可樹根是什麽?是歷代殷姓的天子皇族。

兜來轉去,有因便有果,果又成了新的因,循環往復,打成了個死結。

若是日子能回到最初,那能有多好?他所有的回憶都是在這座城裏,苦澀的、開心的、甜蜜的、悲哀的、憤怒的——一座城,便是一生。

而今這一去,不知歸期何期。

昭南王府的府兵,有個便是之前看著殷楚和江茗下棋的那個,名叫陸奉,他看見殷楚這幅神色,便走了上來,低聲問道:“世子,您要是舍不得世子妃,怎得不好好同她好好說說呢?”

殷楚搖了搖頭,輕聲回道:“有時候,只是單單的喜歡,是遠遠不夠支撐一個人改變的。”

陸奉想了半天,嘆了口氣:“世子,我沒明白。”

殷楚也只是笑笑,再也不說什麽,但他心裏卻是有話的——

她有她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她的人生究竟目標為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並不簡單。如今要憑空硬擠進去的,不是我一個人,是我背後的所有。她要同我一起,便要和我共負盈虧。不是說她輸不起,而是我的事,可能和她的想法有很大出入。對我來說也是一樣。我們要囊括的是整個對方的全部,不僅僅是一個人而已,強行扭轉對方原本的喜好和人生。

倘若只是單單的喜歡,是遠遠不夠的。不若就此別過,各放一片天空,各自成全。

但有句話,我從未與茶茶你說過:倘若再次相遇,我不是這般境地,我當真是願意如同初言,八擡大轎將你娶回家去,好好呵護,為你擋風遮雨。

車隊緩緩行到了五裏亭外,殷楚遠遠便看見兩個人,穿著淡色的衣服,似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待得車隊近了,殷楚這才看清那兩人是豐弗和陳青歌。

豐弗和陳青歌顯然也看見了他,兩個人走上來行了禮。殷楚翻身下馬,問道:“參翁君和落蒼院主為何在此?”

豐弗朝他車隊裏看了一眼,還未說話,遠處又傳來了馬車車輪聲。懷寅從車窗裏探出頭來,離著老遠就沖豐弗喊道:“豐弗!我遲了嗎?!他們走了嗎?!”

豐弗擺了擺手:“尚未。”

看著懷寅跑來,殷楚更覺得奇怪,他自認尚未同這三個人關系如此親密,還能讓他們一早便在五裏亭外等著。

懷寅的馬車近了,她忙不叠的從車上跳下來,走到豐弗面前:“我生怕遲了,緊趕慢趕的。但是你也知道,宮裏出來事情特別多。茶茶也不給我們個明確的時間,就說天一亮越早越好,可急死我了。”

殷楚聽了她這話,眉頭蹙起:“是茶茶讓你們來的?”

懷寅撇了下嘴:“不然呢?不然你覺得以你的人緣,我們這三個人,誰會來送你?”

“那她……”殷楚心裏漸漸有了個想法,但是他不敢承認,甚至不敢往那邊想,生怕到頭來只是場空歡喜。

豐弗朝著遠處看了一眼,指著兩匹從華京城裏奔騰而出的駿馬,說道:“喏,不是在那兒嗎?”

馬蹄揚起灰塵,後面是蒼寂的城墻,天大地大,好似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拘束這兩匹駿馬。隨著它們越來越近,殷楚的心也越提越高。

“籲——”馬上的人喝道。

馬蹄慢慢的停了下來,殷楚就看到江茗穿了一身青色的男子裝束,頭發也高高綁在腦後,眼睛熠熠發光,她沖著殷楚得意的一揚眉,從懷裏拿出那封休書,扔到殷楚面前:“你撕還是我撕?”

殷楚接過休書,整個人都愣住了,只擡頭看著仍在馬背上的江茗。